<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我的书橱里,放着两本书,一本是《素描基础知识》,另一本是《李铁夫画集》。在第二本书的扉页上,盖着小篆字体的印章:沉浮,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海沉浮的名字。向他借书的时候,我答应看完要还他的,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简单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和沉浮都是六零后,我比他大一岁,他如果还在,也是将近六十的人了。在我的印象里,他永远是那样年轻帅气。刚考上师范的时候,我们都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他穿着褪了色的绿卡其布上衣,脚穿一双黑布鞋。头发长长的,留着中分的发型,颇有艺术家的风范。他走路高低起伏,富有节奏感,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他很少放纵自己的感情,尽量使自己显得绅士。</span></p> <p class="ql-block"> 初识的印象历历在目,那是一个新生报到的日子。晚饭后,寝室里有一个男生在听录音机,他床上摊开的书籍,印着不同于汉字的外文。我围上去,问他在学什么,他说是法文。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p> <p class="ql-block"> 随着了解的深入,我知道沉浮喜欢美术,而且具备了相当的绘画功底,他进入师范以前学美术的经历,我不得而知,但肯定是付出了心血和努力的。他崇拜的画家是徐悲鸿,他学法语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要到法国留学,到卢浮宫临摹世界名画,做一个像徐悲鸿一样的绘画大师。</p> <p class="ql-block"> 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徐悲鸿,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爱国画家。和妻子蒋碧薇离婚后,为了偿清妻子和女儿的生活费,以及对妻子的承诺,他日夜不停地创作,为蒋碧薇创作了上百副画作,透支了体力,耗尽了健康,埋下了老年病患的伏笔。虽然穷困潦倒,但他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用实际行动报效多灾多难的祖国。他夜以继日不辞辛劳,创作了许多惊世骇俗的力作,到南洋举办画展,并把义卖的善款捐给抗日前线。</p> <p class="ql-block"> 通过徐悲鸿的作品,使我看到民族危亡时刻国人的觉醒和反抗。《田横五百士》以壮士断腕的气魄,诠释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民族气节。在抗日战争最胶着的时候,《愚公移山》鼓舞了人民的斗志,是“人心齐泰山移”的生动写照。虽然我是绘画的菜鸟级选手,但我读懂了画里面蕴含的爱国主义情结,沉浮珍藏的徐悲鸿画册,我翻了不止一两遍。</p> <p class="ql-block"> 和沉浮的交往,唤醒了藏在我心里尘封的记忆。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照着电影《智取威虎山》的画报,临摹了侦查英雄杨子荣飞身击毙匪首座山雕的画面,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好评。只可惜在当时美术是副科,在学而优则仕的年代,数理化是能够改天换命的学科,体音美从来都不被重视,再说小时候家里穷,也没有钱去买颜料和画纸,所以喜欢归喜欢,却始终没有把兴趣变成现实。</p> <p class="ql-block">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只是画得像而缺乏神韵,柔媚而无骨,说白了就是缺乏素描造型的基础。沉浮就不一样了,他受过系统的训练,作品立体丰满,讲究明暗和造型。在中师的美术课堂上,他的画经常被教我们美术课的张汝舟老师当做优秀习作在课堂展示。我也向往着有一天能够成为美术生,得到张老师的栽培,可是有那个心却没那个命。</p> <p class="ql-block"> 一次美术课上,我临摹画家吴冠中的水彩画《故乡的桥》,水墨淋漓,有七分吴老的神韵,得到了张老师的肯定,我为自己迸发的艺术天赋而欣喜。在年级的美术生选拔中,我以为这算做一个筹码,没想到我落选了,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心情也从谷峰跌到了谷底。我刚刚萌发的美术的幼芽,被无情扼杀在萌芽阶段。</p> <p class="ql-block"> 虽然自己的美术梦破灭了,但心中从此播下了热爱艺术的种子。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通过和沉浮的接触,我也沾染了他身上的一些艺术气息。</p> <p class="ql-block">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西方古典绘画,已经到了废寝忘食、夜不能寐的地步。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安格尔的《泉》,都是我倾慕已久的名画,这些都是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的扛鼎之作。我似乎有点自不量力,试图临摹其中一副裸女画。要知道,即使有名的画家,临摹这些世界名画也有难度。我画了擦,擦了再画,不知不觉已过了午夜。教室里静悄悄的,六支电棒照得室内像白昼一样明亮,朦胧之中被保安唤醒,原来我趴在书桌上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绘画需要天赋和勤奋,沉浮的绘画水平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认可,他的成功,别人无法复制。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有些东西是模仿不来的,跟个人的成长经历和修养有关。</p> <p class="ql-block"> 沉浮祖籍郑州西郊,爷爷是郑州管城老城区的居民,在红旗大楼附近还有房产。他的爸爸接爷爷的班,成为一个工人。虽然他的家庭很普通,却充满了人文气息。爸爸喜欢文学,创作的诗歌曾在文学刊物上发表。他们家是回民,姓海,爸爸就给他起名海沉浮,就像汪洋大海上的一条船,不甘于命运的摆布,劈波斩浪,勇往直前。受父辈的影响,他从小喜欢文学和美术,尽管家里不富裕,家长也花钱给他报美术班,找名师给他辅导,因而打下了扎实的美术基础。</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印象里,沉浮不注重穿戴,生活也很节俭。但在美术方面的投资却一点也不吝啬,他把父母给的生活费,都买了颜料和画材,他还经常临摹世界名画,这方面的支出也不少。为了绘画的需要,他还购置了相机,而且价格不菲。这些都源于父母宝贵的支持。</p> <p class="ql-block"> 沉浮心如止水,对物欲的追求很低,尽管他美术很好,但没有迎来改变命运的机会。中师的师国栋老师是国画大师,曾经去新加坡举办过画展,他的关门弟子、我们的学兄马百泉留校任教了,这都得益于师老师的提携。沉浮的专业方向是油画,在美术老师张老师指导下,他的画技日渐精进,等他毕业分配的时候,还是分到小学,做了一名普通的美术老师。</p> <p class="ql-block"> 在母校,我们是相濡以沫的兄弟。毕业后,我们是肝胆相照的挚友。闲暇之余,我来到他任教的管城区三益街小学,狭小的办公室摆着他正在临摹的油画《大提琴手》,没完成的画作墨迹未干,但已勾勒出了人物的轮廓,少女执弦的指尖仿佛有音符流淌,双眸透出的幽怨和睿智一览无余。沉浮又领我来到校园,操场上的影壁墙上,是他创作的油彩画,两位少先队员行着标准的队礼,手臂高高举过头顶,炯炯有神的双目望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 沉浮的绘画水平小有名气,在单位也是业务骨干,被老师和学生称为小画家。在街道办事处,他也会去帮忙画一些公益广告。我心里想,他这样的水平教小学,真是屈才了。他可以去的地方很多,比如区文化馆,办事处的文宣部。不是他不屑,而是没有机会和高人引荐,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说,他正在积累和沉淀,等作品有了一定的数量,就办一个画展,可最终这个心愿也没有实现。</p> <p class="ql-block"> 最美的时光,就是我们相处的日子。每次去学校看他,中午我们都会在街边的小酒馆小酌。他不吸烟,但喝一点酒。微醺的感觉真好,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生活琐事,规划着个人未来的发展。</p> <p class="ql-block"> 他有什么好的消息,就会及时告诉我,我也替他高兴。他的作品《牧歌》发表在一本美术刊物上,尽管尺寸很小,也是他的心血之作。原来,每到暑假和春节,他都会到县里采风,山野风光、农村大集和婚丧嫁娶都是他的采风内容。他的获奖作品,就取材于太行山区,是用长距和广角镜头拍摄的,山梁上放牧的的羊群毛发毕现,非常清晰。当然,他的画作处理的也很好,通过一只羊的特写,表现出冬天太行苍凉的风貌。</p> <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春天,沉浮邀我游览嵩山,我欣然应允,这是值得珍藏的记忆。看过中岳庙,我们又爬了黄盖峰。走在盘旋的山路上,山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因为是四月,还有几分凉意。春夏之交的山坡满目翠绿,挂果的毛栗子咧开了嘴,一半是果实,一半是绒毛。我坐在山坡上瞭望远方,沉浮按下快门,留下我青春的身影。本来准备去达摩洞的,由于时间关系没有成行,但达摩面壁的故事对我有深深的启发,达摩老祖从天竺来到中国传道,毕其一生弘扬佛法,我由此联想到,人生就是一场修行,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没有半点捷径可走。</p> <p class="ql-block"> 八十年代的少林寺还有些破败,只是因为电影《少林寺》才逐渐有了名气。我们去的时候,少林寺的四周都是村庄,山门外的台阶下还有牛粪。走进大门,右手是佛堂的旧址,听说在北伐战争中被冯玉祥的部队纵火烧毁,后来又在原址上重建。虽然不信佛教,但我们对佛有一种敬畏之心。三进深的庙宇庄重而宏大,十三棍僧救唐王的呐喊声在耳边回响,寺院的甬道两旁伫立着苍松翠柏,仿佛诉说着历史的沧桑。</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还游历了嵩阳书院,三棵将军柏栉风沐雨,历经千年而枝繁叶茂。这里曾经是宋代文人巨儒讲学的地方,具有丰厚的文化底蕴。沉浮用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可是自己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所以对他的回忆,只停留在记忆的层面。别人的相机是用来旅游拍照的,可是他的相机仅限于采风之用,不是他清心寡欲,而是他更执着于自己的追求。</p> <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末,郑州火车站地区升级改造,沉浮所在的三益街小学,地皮被世贸商城征用,他调入合并后的维新街小学。进入新世纪,为了教育的均衡发展,区文教局开展城乡教师交流活动,他又被调入城乡结合部的五里堡小学,我的单位离他的单位远了,两人走动的机会就逐渐少了。</p> <p class="ql-block"> 最后见他的时候,是在北下街的社区医院里,他和爱人带着女儿矫正视力。他的爱人是我们中师八四级的学妹,因为仰慕他的才华,两个人最终走到了一起。他的女儿长得很秀气,个头很高,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从他行色匆匆的表情看出,拖家带口的他,不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他要担起家庭的责任。</p> <p class="ql-block"> 有了QQ等社交工具,我们又加了QQ好友。沉浮和一帮驴友建了旅游群,利用周末和假期去越野和爬山。有一次他打来电话,邀请我和他一起翻越秦岭,他已经去过一次,对情况比较熟悉。从上山到下山,一天的时间还不太够,有时还需要在山上露营。我当时孩子还小,脱不开身,也没有野外远足的爱好,所以就没有答应他的邀请。</p> <p class="ql-block"> 过了不久,听其他同学说沉浮病了,而且病情还不乐观。我猜测,不会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后来才知道他得的病是脑瘤。我想到,会不会和他外出旅游有关?山上瘴气重温差大,容易患上风寒。沉浮得的病,也可能跟他的生活习惯有关,年轻的时候一作画,就没有了时间观念,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有的事。</p> <p class="ql-block"> 同学约我去医院看他,我家里有事没有去,准备择日自己单独探访,可是噩耗就来的这么快,不久就收到了他病逝的消息。我无法亲自去殡仪馆送他,因为他是回民,施行的是穆斯林的葬礼。他的躯壳是完整的,他的灵魂也是自由的。在我心里,沉浮永远是年青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