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就完了:《鹿鼎记》越写越“单薄”

高野海青

<p class="ql-block">文:如如不栋</p><p class="ql-block">来源:“蔡哏谭”微信公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今天讨论一下《鹿鼎记》少林派,大家会发现和《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里的少林派相比,《鹿鼎记》里少林派形象非常“单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里的“单薄”,并不是说金庸笔力不足,恰恰相反,这种“单薄”需要具有大师的文学造诣,才能呈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里“单薄”的意思,是《鹿鼎记》里的少林派是没有“本质立场”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说少林派忠诚于清廷吧,它却偏偏还参加“杀龟大会”,其方丈晦聪还担任了锄奸盟河南片区的总经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说它反-清-复-明吧,它还真给清廷卖力气,早在康熙得知顺治出家的秘密、直接介入事端之前,少林派就一直暗中保护清凉寺、保护顺治。韦小宝担任清凉寺方丈后,双方配合得更是亲密无间,成功救下了顺治。更重要的是,白衣僧(独臂神尼九难)神剑行刺,少林僧是真的下力气保护康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少林派更像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团体,被挤得扁扁的薄薄的,就像一具干瘪单薄的身体,装不下本质、转不下立场、装不下指向明确的生活目的和意义。然而,这种“单薄”,其实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立体、丰富和充盈。即一个团队或者个体在面对纷繁乱世时候不得已的“单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少林寺为什么这样,我认为存在两种解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危难之世,明哲保身。书中反复提到方丈晦聪处事精明、通达世务,一方面是强大的朝廷,自己这千人的团队要生存要吃饭,不能得罪朝廷。另一方面是江湖大义、社会舆论,自己这千年古刹要名誉也要脸面,不能得罪江湖同行。国家的政统和江湖舆论的道统之间的撕裂,造成了少林派根本性的生存窘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不问立场,慈悲行事。参与诛杀吴三桂的锄奸盟,维护顺治皇帝,对抗大喇嘛,与其说是首鼠两端,倒不如说是本于内心,以苍生为念,慈悲行事。因为你会发现在《鹿鼎记》的设定中,杀吴三桂(吴三桂治理云贵极其残暴)、避免顺治被掳走,都是对天下苍生福祉有好处的。但小说中对晦聪及少林决策团队的正面描写心理描写太少,我们无法揣测他们是不是像韦小宝一样“无所谓政-治-理念、只重视情感义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这个意义上说,《鹿鼎记》中处在江山鼎革的时代夹缝、国家的政统和江湖舆论的道统之间的撕裂之中的少林寺,其实呈现了一种存在主义的虚无。试图不去思考宏大的价值冲突,不去思考“本质”的东西,也不必明确站队,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该参禅就参禅,该练武就练武,该念经就念经;如果事情确实对苍生有利,那么该出手时就出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卡尔维诺有篇文字谈海明威笔下的存在主义和实用主义,其实对照思考《鹿鼎记》中的少林派特别贴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海明威的主人公喜欢认同他从事的行动,在他的整个行动中、在他对双手的灵巧或至少是对实际的灵巧的承担中成为他自己。他力图不要有其他问题、其他忧虑,除了知道如何把事情做好:善于钓鱼、狩猎、炸桥,以最内行的眼光看斗牛,以及善于做-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他身上永远有某种他努力想躲避的东西,某种对一切的虚荣感,无论是绝望、失败还是死亡。他专心于严格遵守他的准则、遵守那些他觉得去到那里都必须自我实施的、具有道德规则之重量的狩猎规则,不管他是在与一条鲨鱼搏斗,还是发现自己被长枪党党员包围。他紧抓住这一切不放,因为这之外便是虚空和死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卡尔维诺:《海明威与我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少林派这种看似明哲保身的实用和世故,也正是指向了一种存在主义哲学。如果说灵活世故是一种玲珑剔透的喜剧,那么这种价值之撕裂导致的存在之虚无、生命之无意义,其实是一种悲剧。因为在《鹿鼎记》的时代,少林派除了“做”,什么也思考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另外多说一句老师侄澄观。你会发现韦小宝和澄观的对话行事,虽然有如鸡同鸭讲但常常歪打正着,幽默滑稽却又配合得严丝合缝。这种荒诞感也像是一个荒诞时代“少林派存在之外、别无本质”的一个特殊的注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越写越“单薄”的《鹿鼎记》,其实是把时代写得更立体、更丰富;是更为真切、更为深刻地写出了特殊时代里人和团体的一种“无本质”的存在状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周末写短一点,大家周末愉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