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朱安的一生,是从红盖头落地那刻就开始的漫长凋零。1906年绍兴的秋夜,她穿着绣满牡丹的嫁衣坐在婚床沿,听着书房里丈夫枯坐的烛火噼啪作响,那是她与鲁迅最接近的时刻——此后三十年,他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一堵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她缠过的小脚走不稳北平的石板路,却把鲁迅的书房擦得能照见人影。他爱吃的茴香豆要选粒大饱满的,文稿要按月份码得整整齐齐,连他偶尔皱着眉放下的茶杯,她都会悄悄换一盏温热的。可他笔下的"娜拉"在呐喊,他身边的许广平在欢笑,唯有她,像老宅梁上的蛛网,默默接住时光的尘埃,连咳嗽都怕惊扰了他的笔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有人问她恨吗?她只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大先生是好人。"这一句辩解,她守了一辈子。鲁迅去世后,她把他的遗像摆在床头,每天梳好头都要对着照片笑一笑,仿佛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推门进来,丢下一句"我回来了"。可直到1947年冬夜,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枕边那本《呐喊》的扉页,还没留下她的指痕——她根本认不全那些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她死后,连口像样的棺材都凑不齐,还是靠友邻接济才草草下葬。墓碑上没刻名字,只写着"周母朱太夫人",仿佛她这一生,不过是"周氏"二字的附属品。而那个她用一生仰望的男人,在千万字的著作里,从未给过她半分笔墨,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他反抗旧礼教时,不小心碰倒的一件旧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如今绍兴老宅的雕花木窗还在漏风,北平的四合院早已换了主人。可总觉得,某个清冷的清晨,还会有个裹着小脚的老妇人,端着温好的茶,站在书房门外,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她的悲凉从不是声嘶力竭的哭嚎,而是像江南的梅雨季,绵绵密密,浸透了骨头,却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