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遥城向西南而行,山势渐起,官沟河蜿蜒于谷底,溪声泠泠如古琴低语。普洞村便盘踞于此,恰如一枚朴拙的印钮,悄然嵌在平遥、沁源、介休三县的交界皱褶里。村舍依山而叠,错错落落悬于坡上。石砌的坡道曲折如藤蔓,青石台阶沿边镶嵌,已被岁月与脚步打磨得光滑内陷,泛着幽深的微光。<br data-filtered="filtered"> 那些王姓的清代院落,便是这山壁上最厚重的章节。它们并非平地铺陈,而是如古书般层层堆叠而起——站在高处向下望,上户轩昂的庭院,恰是下一户仰望的屋顶。层层黄土铺起的庭院,成为后人坚实的地基,沉默托起另一重烟火人间。每一级石阶向上攀爬,都仿佛要穿越到历史深处。老宅深处仍有人声,木窗棂内偶有佝偻身影,历史便在这烟火气里,显出了温热的质地。 村之最高处,便是解放前做过多年村长王文照的故居。院门敞开,院内有夫妻两人在散步,他们正是王文照的后人。攀谈间,男主人缓缓道出村落的旧名:“我们这里古时后叫尧头村,有‘季尧头’的说法,季就是四季的季。” 他目光投向南方,“祖辈相传,二十四节气,便是打我们这里起头算的。”他顿了顿,仿佛那看不见的节气线,正从脚下延伸至沁源的苍茫群山,“再往南去,节令便显出差异了。” “至于尧头为何改作了普洞?”他摇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无法琢磨的深意,“其中缘由,倒真是模糊不清了。只是你们外面来的,总念‘普dong’,”他特意加重了乡音,“我们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从来都是‘普tong’——如石落深井,咚的一声响,又像山涧敲石之清音。”<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辞别夫妻二人,在古村落高墙之间的石板路上惬意游走,发现一座古老斑驳大门上挂着红通通的灯笼、门楣上贴着喜结良缘的吊旗、厚重木门上有大红描金的双喜,这门楼它目睹过多少旧日风雨,也正凝视着新人含笑步入崭新的门庭。它延续着千年的祝福,也开启着属于古村自己崭新篇章。 立于村头回望。层叠的屋宇在夕照下,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凝固感,仿佛时光本身被折叠、压实在这片山坡之上。官沟河水潺潺流淌,像一条银亮的线,串起古村落的前世今生。那些坚固的青石台阶,默默承载过多少代人的登攀?这“普dong”抑或“普tong”的村落,恰如那“季尧头”的传说,稳稳立于时间与地理的微妙起始点。 归途中,那层层叠叠的屋顶与庭院,始终在脑海盘踞不去。它们不仅是砖石的堆叠,更是人间烟火的层层累积,是无数个寻常日子相互支撑的重量。普洞村,无论外人念“dong”,还是乡音固执的“tong”,它都如一枚嵌入平遥山峦深处的活化石,静默地诉说着一种坚韧的生存智慧——在青石筑就的生存坡道上,每一户人家的安稳,都稳稳奠基在另一户人家的脊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