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中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大风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梅二中搬家了,从孔垄镇搬到黄梅县城关镇。消息传来,如石子投入心湖,溅起了惊诧与无奈的层层涟漪。那座盛放过我们青涩年华的老校园,终究迎着时代的潮涌扬帆远航,留下我们这些“沙滩”上的老学子,对着空荡的“码头”浩叹……</p><p class="ql-block">乙巳年清明,按捺不住魂牵梦萦,我(六零届)、表弟(八零届)、表侄(九零届)——这血脉相连的三代校友,相约踏上了寻访二中校园的路。</p><p class="ql-block">车近校门,远远望见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竟“哐哐当当”缓缓合拢。这冰冷的回绝,仿佛一盆凉水迎头泼下,瞬间冷却了我们雀跃的心。</p><p class="ql-block">抬眼处,《湖北省黄梅县第二中学》的匾额,依旧沉默地横陈于大门左侧。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站在匾额之下驻足良久,默默无语……待缓过神来我们几乎同时记起一件要事:必须与这块即将成为历史的二中牌匾,郑重地合影一张。快门按下,定格的不仅是我们对远行母校锦绣前程的深情目送,也定格了我们对永远葱茏和满园春光校园的不舍和无声祭奠。</p> <p class="ql-block">与门卫道明来意,铁栅门沉重地如同我们的叹息声缓缓开启。</p><p class="ql-block">步入校园,沿着陌生的林荫道前行,两旁绿化带寂然无声。眼前一排排教学楼、宿舍楼次第排开,宽阔的绿茵广场正中央矗立着万世师表的孔夫子塑像,它静静地诠释着母校二中“树德育人”的校训,可现在却弥漫着人去楼空的陌生与寂寥。</p><p class="ql-block">我们一行像寻找妈妈的孩子,猝然面对一位年轻貌美却全然陌生的妇人,心中既充满期待却又满怀胆怯,竟不敢上前相认。</p><p class="ql-block">二中走了,但二中的校园搬不走,曾经二中的老师和莘莘学子的记忆搬不走,隨着岁月增寿 、天命延长,二中的背影也就越拉越长——</p><p class="ql-block">我离开二中65年,设施变了,校园变了,一切模样都不一样了,唯有校园南门外,那条向往长江向往大海的东港流水没有变,差不多一个古稀的过去,像东港上的点点帆影西去东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河水汤汤,淘淘絮语叙述着过往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站在匾额下,记忆如潮水般地涌来,六十五年前的黄梅二中仿佛就在眼前——移步即景 ,入目成诗。</p><p class="ql-block">从西门入校,不过几步,便是篮球场。那是我们班主任童振华老师和我们班刘根海、王叶记等大个子同学的“战场”。他们一有空便冲锋陷阵,在场上腾挪跳跃。童老师矫健的身影,少年们蓬勃的朝气,常让我们这些场外少年,暗自生出钦羡与跃跃欲试的进取心。</p><p class="ql-block">穿过球场,两株古槐撑开庞大的树冠,浓荫匝地。掩映其下的,是一栋青砖红瓦的小洋楼——据说是西洋人败走时的教堂遗构,其石砖墙也是用石灰筑糯米饭的中国方式砌就。解放后,这座西洋楼,却洋为中用成了我们二中<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师们伏案耕耘、开会议事之所在</span>。岁月磨蚀了小木条镶嵌的地板金黄,无数上上下下忙碌的脚步踩踏得木地楼板吱呀轻响,它在我青涩少年的心田,却烙下了第一个关于“神圣”和“殿堂”的烙印。</p><p class="ql-block">二楼进门南角,静卧着一台脚踏风琴,那是需要脚踩踏板驱动风箱、簧片方能振动发声的奇妙乐器,形似立式钢琴,每当指尖抚过琴键,风箱鼓动,那流淌出的音符,便如圣咏般叩击着我懵懂的心灵,<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的神秘在我心中升起了第一缕音乐崇拜。</span></p><p class="ql-block">办公楼西门楼下是烟火气十足的学校食堂,灶膛口是我记忆最深沉的角落。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十四、五岁正是抽条长个的我,背来的米不够果腹,母亲便为我磨制“椒麦粉”(家乡对炒熟大麦粉的俗称)。并叮嘱我每餐饭后,抓一把加水调匀在陶罐里,然后请求烧火师傅帮助将它埋进滚烫的灶膛里。烧火师傅心疼我们,每餐都不厌其烦地帮我们,但炉灶门前狭窄,炖糊糊的同学不少。几个半大孩子,一边你推我搡争抢那宝贵的灶口热源,一边紧张地盯着自己那罐赖以充饥的糊糊,生怕溢了、焦了。只要是闻到椒麦粉的焦香混着了柴火的烟熏味,马上就得取出瓦罐,补饥充腹。那灶膛的微温,曾熨帖了我辘辘的饥肠,也煨热了那段艰难的年少时光。</p><p class="ql-block">办公楼东侧,是两栋带有外走廊的青砖红瓦平房教室。每个教室两开门,门外有又宽又长的外走廊,从一班直通四班。晴天不觉其妙,一到雨天,它便成了四个班级共用的通道和活动场。下课铃声骤响,长廊两侧的教室门如同开闸泄洪,同学们奔涌而出。雨幕阻隔了操场,长廊便成了我们唯一的娱乐天地。当时最时兴的娱乐是“撞拐”:两人相对而立,各将一脚盘于另一腿膝盖,单脚蹦跳着冲向对方,以膝盖或身体撞击,倒地一方为输,稳住一方为赢。廊檐下的欢笑声与雨帘外的风雨声扭作麻花打滚,那是母校二中馈赠给我稚嫩华年最诗意的记忆。</p><p class="ql-block">教室东南向,便是波光粼粼的东港,以及师生们在纷飞大雪中,用扁担箩筐一筐筐挑土垒出的养鱼池。港水与池水清冽得可掬可饮。晨光熹微或夕阳熔金时,倚着岸柳温书,看粼粼波光在枝条间跳跃。偶有小帆船静静滑过,或有机帆船“咚咚”作响驶向远方。这流动的画卷,是镌刻在我心底永不褪色的水墨丹青,更是校园吟咏出的少年散文诗。</p><p class="ql-block">晚自习的灯火,是教室天花板中央悬吊的白炽汽灯。那石棉纱的灯泡喷吐着白炽光芒,一盏灯便足以照亮几十个伏案学生的晚自习。灯光穿过窗棂,投射到东港的水面上,随着涟漪荡漾、摇曳。整个校园的倒影在水中浮动、交织,恍若一座流光溢彩的水晶宫。</p><p class="ql-block">东港之滨便是老师们的宿舍。常于薄暮时分,我们的班主任童振华先生就会在寝室门口对着东港拉起二胡独奏曲《良宵》,《良宵》静谧与优雅的旋律如丝如缕,乘着晚风在水波上飘荡,仿佛一层柔美的轻纱,笼罩整个校园的静夜良宵。</p> <p class="ql-block">教导主任何之文先生授政治课,最难忘是他那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珠圆玉润,听起来就享受。更绝妙的是他的板书,狂放洒脱间的性情书写,气象万千,也常常因用力过猛,粉笔戛然截断,紧接着是明提暗力的笔走龙蛇,粉笔灰层层飞洒,却掩不住他笔力如刀,挥洒自如。今日想来,活脱脱是讲台上的张旭再世。听他的课,赏他的字,是知识与审美的双重盛宴。</p><p class="ql-block">音乐老师石锦霞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神和机敏狡黠的微笑,为她赢得了“全校最美女教师”的雅誉。全年级仅一台风琴,每逢音乐课,便由几个大个子男生吭哧吭哧抬进教室。石老师端坐琴前,指尖娴熟地滑过琴键,“哆来咪发梭拉西哆”一串清音流淌。接着,她那清亮婉转的歌喉便如夜莺般在教室里盘旋萦绕。正是她,在我心田播下了一串音乐的种子,这串种子日后竟悄然蝶变成照亮我文化人生路的一缕晨光。</p><p class="ql-block">石老师的明丽,还曾经牵出了一段校园金石奇缘的轶闻——传说语文老师金镜如批改作文的朱砂笔迹常在石老师的曲谱边角停驻滴落 ……金镜如老师亦是全校公认的儒雅才俊。才子佳人,暗生情愫,本是佳话。奈何她们有缘无份、情愫未成眷属,后来二人竟都选择独身,终其一生。这未竟的金石情缘,成了母校记忆里一抹淡淡的遗憾。</p><p class="ql-block">还有会拉小提琴的化学老师刘道梁,冬日里搏击寒水的“浪里白条”廖永健老师,体操场上身轻如燕弹跳木马的胡英老师……一个个鲜活的身影,如同璀璨星辰,共同点亮了二中那片属于我们的灿烂星空。</p> <p class="ql-block">二中走了,据说,是为了顺应城市化浪潮,聚集人口,消化县城库存的商品房而走的。个中缘由,我们不得尽知。我们理解社会变迁,也支持家乡发展。时代<span style="font-size:18px;">的车轮滚滚向前,</span>然而,仅就我们那份血浓于水的情感而言,面对母校去后的串串足迹,当然难免心泛微澜。</p><p class="ql-block">历史翻篇,记忆永存。纵使校舍易主,青春不再,那东港的潺潺流水,那波光中摇曳的帆影,那被岁月拉得越来越长的母校背影,将永远在心底蜿蜒流淌,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回访结束了,我和表弟表侄三人站在东港岸上,带着重温少年旧梦的怅惘与满足,久久凝望。目光所及,是渐行渐远的二中背影,也是我们那已然远逝的、无比珍贵的青春背影。东港流水载着二中的辉煌奔向向记忆的远方……我们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作别了母校,作别了那段永存心底的流金岁月。</p> <p class="ql-block">一九五七年二中同学(左起作者、王叶记、段光荣)</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均为作者手机拍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