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三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美篇号：301350</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绿皮火车钻进隧道时，车厢里的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我正用指甲抠着窗玻璃上的雨渍，忽然有片阴影落在摊开的杂志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林小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女声带着点不确定，像枚小石子投进刚结薄冰的河面。我抬头时，对面座位的姑娘正把背包往行李架上送，浅蓝色的卫衣袖子滑下来，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是？"我把杂志合上，封面的女明星在昏暗光线下眯着眼，像是也在努力辨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苏梅。"她笑起来时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初三七班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个名字像粒被遗忘的瓜子，在记忆深处硌了一下，却始终发不出芽。我盯着她看了足有半分钟——齐肩的黑发，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这张脸干净得像张刚拆封的草稿纸，我确信自己的铅笔从未在上面留下过痕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抱歉......"我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皮肤正在发烫，"记性不太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正常。"她把保温杯放在小桌板上，"那时候我总坐在最后一排，天天埋着头做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火车钻出隧道，阳光猛地灌进来，在她发梢镀上层金边。我忽然想起什么，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女生？特别像《大力水手》里的奥利弗，梳两个麻花辫，脸圆圆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话没说完，我看见她扶眼镜的手顿了顿。车厢连接处传来列车员推车的叮当声，卖瓜子的吆喝顺着过道飘过来，把空气里的沉默撑得鼓鼓囊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她把眼镜往上推了推，镜片反射的阳光晃了我眼睛，"那时候胖，辫子是我妈硬给我梳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保温杯里的菊花茶正冒着热气，细小的花瓣浮在水面上，像谁撒了把碎雪。我感觉整个车厢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斜前方抱孩子的大嫂转过头，后排打扑克的大叔停了出牌，连过道里啃鸡腿的男生都忘了张嘴。铁轨撞击的"哐当"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每一下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哦......"我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流进袖口，凉得像条小蛇，"变化挺大的，真没认出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没接话，从背包里翻出本笔记本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我听来比火车的轰鸣还要刺耳。我开始拼命回想初三那年的七班——走廊里疯跑的男生，在教室后墙贴满的明星海报，还有每次课间操都排在队伍末尾的几个女生。模糊的印象里确实有个圆脸蛋的姑娘，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跳绳时辫子甩得像拨浪鼓。可眼前这个清瘦的苏梅，怎么看都像是从另张画里走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你总跟在班长屁股后面，"她忽然开口，笔尖在纸上打了个勾，"你们俩总抢最后一块黑板报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愣住了。这个细节像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捅开了记忆的锁。我想起自己当年确实为了争黑板报的角落，跟班长吵到脸红脖子粗，而围观的人群里，好像真有个扎麻花辫的圆脸蛋女生，总躲在最外围偷偷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因为羡慕啊。"她把笔记本合上，封面是梵高的星空，旋转的蓝色漩涡看得我有点晕，"那时候觉得你们这些敢吵敢闹的，活得特带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火车在中途站停了五分钟。上来个抱婴儿的妇人，苏梅主动把靠窗的位置让了出去，自己挪到我旁边的空位。她的胳膊肘偶尔会碰到我的，像片羽毛轻轻扫过，我却惊得像被针扎了似的往回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傻？"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白杨林，声音轻得快被车轮声吞没，"胖得跑不动，体育测验总不及格，你们男生还偷偷给我起外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没有没有！"我急忙摆手，差点碰倒她的保温杯，"我那时候......我那时候光顾着跟人打架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我隐约记得"奥利弗"这个外号是怎么传开的——某次自习课，后排男生偷偷传看《大力水手》的漫画，不知是谁说了句"苏梅跟奥利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后整个教室都在压抑的笑声里抖了抖。我当时正埋头演算数学题，嘴角好像也跟着咧了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减肥，剪了辫子，"她用指尖戳着玻璃上的水雾，画出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上了大学才敢跟人说句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沉时，车厢里亮起昏黄的灯。卖盒饭的推车过来，苏梅要了份番茄炒蛋，我盯着她用筷子把鸡蛋挑出来，只吃米饭拌番茄汁。这个习惯突然让我想起初三那年的食堂——总有人把不爱吃的菜拨给同桌，而最后一排那个圆脸蛋女生，永远安安静静地把餐盘吃得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奥利弗挺好的，"我憋了半天，终于挤出句话，"大力水手离了她不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窗外的夜色漫进来，把她的轮廓晕染得柔和了许多，我忽然在她眼角的笑纹里，瞥见了那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半夜我被冻醒时，发现身上盖着件浅蓝色的卫衣。苏梅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眼镜滑到鼻尖，嘴唇微微张着，像只累坏了的小兽。月光从车窗漏进来，在她脸上流淌，我第一次看清她下颌线的弧度，像被谁用圆规轻轻画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黎明时分，火车驶进终点站。她把卫衣叠得整整齐齐递给我，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薰衣草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空联系。"她接过我递去的联系方式，折了两折塞进卫衣口袋，"其实初中毕业照上，我就站在你斜后方第三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出站口望着她的背影，浅蓝色的卫衣在攒动的人群里忽隐忽现。阳光刺破云层时，我突然想起那张被压在箱底的毕业照，急忙摸出手机想翻找，却发现屏幕上还停留在昨晚的聊天界面——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个奥利弗的表情包，圆脸蛋的姑娘举着菠菜，笑得没心没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火车站的广播在头顶响着，播报着下一班列车的信息。我捏着那件还带着余温的卫衣，忽然很想回到十三岁的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奥利弗一点都不傻，她笑起来的时候，比大力水手的菠菜罐头还让人有劲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