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秋雨琅琊：一亭文脉千年心

峰哥

　　国庆长假的尾声，在微恙中悄然降临。本想酣眠至日上三竿，奈何凌晨六时便被鼻塞与喉间的灼痛唤醒。前夜贪凉，或是昨日黄山烟雨侵骨，总之，一场小恙不期而至。幸而并非沉重，妻子体贴地唤来感冒药，念及前路迢迢需驾车，恐药力催人眠，只得暂且搁置，待夜色四合再作计较。

　　八时许，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晨曦，驶向滁州。初离黄山，细雨如织，继而雨势渐疾，天幕低垂，乌云翻墨。令人意外的是，预想中的返程车龙竟未现身，唯余我与雨幕中的道路默然相对，一路倒也顺畅无虞。原欲绕道巢湖，探访峔山岛的秀色，可这滂沱大雨生生浇熄了兴致，索性直驱滁州，去寻访琅琊山间那座千年醉翁亭。

　　车窗外，宣城的宣纸墨韵仿佛犹存，马鞍山长江大桥如巨龙横卧，十一公里的身躯下，长江浩荡，百舸争流，千帆竞渡，纵是匆匆一瞥，那份壮阔亦足以撼动心魄。途经乌江，楚霸王祠静立，英雄末路的悲歌仿佛仍在风中低徊。含山县内，褒禅山景致深藏，王安石那篇传世《褒禅山记》的墨香，仿佛仍在山谷间萦绕。皖地风物，果然处处浸润着悠远文华。

　　琅琊山，因欧阳子一记而名动天下。恰逢假末兼雨落，此地竟有几分门庭冷落。入口电子屏上“剩余车位：1144个”的字样清晰可见，偌大的停车场空旷得只泊着寥寥数十辆车，那份难得的清寂，反倒成全了我的安然。

　　时值正午，气温仅止十五度，清冽的秋风裹挟着细雨，终于送来久违的、透彻的秋凉。步入景区，一面粉壁赫然入目，《醉翁亭记》的全文跃然其上。

　　雨中独对这篇千古名章，风景即在身侧，琅琊山的幽谷仿佛回荡起欧阳修穿越时空的低吟浅唱，“太守之乐其乐”，竟让千年后的我辈心弦，亦为之悄然共鸣。

　　琅琊山色，果然不负盛名。溪流潺湲，曲径蜿蜒通幽；

　　野草葳蕤，竹木苍翠欲滴；亭台玲珑，依偎水畔；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悄然隐现于林梢。

　　金桂正盛，落英铺就一地碎金，幽香浮动。

　　循着潺潺水声探入林深，但见一脉飞瀑自两峰间泻落，想必便是那甘冽的酿泉了。

　　溯流而上，忽逢一潭，澄澈幽邃，翠竹环合如屏，潭心一亭翼然，古朴典雅，倒映着微雨点点的湖面，岸边稀疏人影在细雨中缓行，幽深宁静，诗意盎然——此乃“醉翁潭”。

　　一座石桥静卧溪上，石色温润，落叶点染其间，浸透了秋意。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循着欧阳公的“导引”，我们终抵这千年名亭。

　　“为政风流乐岁丰，每将公事了亭中”。欧阳修筑亭于此，一篇《醉翁亭记》更令其流芳百世。

　　醉翁亭布局精巧，曲折幽深，诗情画意盎然。亭中新塑欧阳修立像，风骨俨然。亭畔巨石，镌刻着圆润古朴的篆体“醉翁亭”三字。

　　园内建筑，紧凑别致，尽显江南园林的灵秀神韵。亭顶吻兽静伏，檐角如飞鸟展翅，古朴典雅，环抱的绿树在细雨中更添一层静谧。南北框门饰有格花与浮雕花卉，亭内尚存晚清“八仙过海”的浮雕珍品。江南园林的精致与宋代文人的审美意趣，在此处水乳交融。

　　亭西，珍藏苏轼手书的《醉翁亭记》碑刻，世称“欧文苏字”，珠联璧合，堪称双绝。亭东石壁，则布满南宋篆书“醉翁亭”题刻及历代文人的咏叹诗碑。亭台错落，构成“醉翁九景”（含宝宋斋、古梅亭等），尽显曲径通幽的园林妙境。

　　醉翁亭旁，二贤堂掩映于葱茏绿意之中。此堂为纪念滁州两任贤守王禹偁与欧阳修而建。堂内塑有二公像，陈列着部分欧阳修手记照片与史料。堂外山崖上，南宋隶书“二贤堂”石刻古朴庄重。堂前楹联书：“驻节淮南关心民癀；留芳江表济世文章。” 正是两任太守心系苍生、文泽后世功绩的写照。

　　亭院北隅，古梅亭悄然伫立，因亭前一株虬劲古梅得名，亦称赏梅亭。亭联意境高远：“寒流疏影；翠积清香。品节追欧苏，千载芳梅撑铁骨；冰姿宜水月，一天香雪荡春风。”

　　院中“天外孑遗”亭，则专为安置奇石“菱溪石”而设。

　　琅琊山，最高处不过三百余米。欧阳修笔下“环滁皆山也”，在川人的眼中，不过是一道起伏的坡岭，整座山便是一座宏大的天然园林。

　　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醉翁亭记》，是我少年时便熟读成诵的名篇；欧阳修，是我最为心仪的宋代文宗之一。今日得以漫步琅琊，亲临醉翁亭前，终偿夙愿。

　　指尖轻抚过那些浸润着时光的石刻，耳畔是雨打林叶的细响，仿佛能感受到千载文脉在此处强劲地搏动。回望华夏文明绵延不绝的长卷，琅琊山的这一日烟雨，醉翁亭的这一抹飞檐，无疑正是其中一道深邃而温润的墨痕，勾勒着不朽的文心雕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