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墙·默斋主人原创散文</p><p class="ql-block">倘若在惠阳淡水老城区,家中为父之尊倘若立不稳足跟,便无异于根基松动;这根基一摇晃,屋室之内竟如水中浮光那般飘摇不定起来。</p><p class="ql-block">妻子肩上堆叠起山峦般沉重的忧虑,孩子们的心也便随了水中的浮萍一般无所凭依,漫荡无着。家中琐细之事,如散落的珠子滚在方寸之地,没了定盘之星,只能彼此碰撞滚散;屋顶上边,犹若盘踞着沉甸甸的乌黑雨云,纵使晴光闪耀之时也隐隐使人沉闷压抑。</p><p class="ql-block">倒是那些父亲如山峦般厚实可靠之家——妻子的眉睫间藏着安然的笑意,嘴角舒展处含着明晰方向;孩子的目光便因此澄澈起来,脚下似乎承袭了祖传土地般的沉稳,步履踏实。每遇风骤雨狂之时,一家大小便聚拢作一团,心手相连如拳般紧握,屋檐下氤氲的是一种稳稳向上升腾的生气与劲头。邻里老辈常念叨:“父是顶梁柱,母是遮雨檐!”此句宛如嵌刻于老屋石匾上的铭文,在日复一日的烟火中被打磨得愈加确凿坚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父亲这柱基动摇的情形,巷口凉茶铺的老伯最为眼明心亮。铺面简陋几块板子为架,摆着几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日日蒸腾着罗浮山草药熬出的浑厚苦味。那铺前,我眼见巷东一户的男子,常年蜷缩于竹躺椅上,好似无力支撑自家门匾般的身骨。妻于那爿炉前操劳,整日汗渍浸透肩头衣衫,脸上的疲惫便如铺子里终年不散的苦烟气;小孩终日蹲坐在门槛上,那眼神迷惘虚恍,茫然无根,犹如飘坠于天地虚空中的一枚残叶。</p><p class="ql-block">巷口泊了一艘卸了渔网、红漆剥落殆尽的旧木船,如同被废弃了灵魂一般。那男人斜倚其上,仰面对着苍穹空嚼烟根,仿佛人生大戏已卸尽油彩,无戏可唱了。旧船的船身斜刺里歪向江面,映在浊水里的倒影更显倾颓不稳。每次渔汛过境,各家檐下铺满的紫菜正被曝晒着鲜香的气息,只余他那小院里,徒留几件胡乱挂在竹竿上的湿衣,无声滴着水珠——那滴水之音,竟然格外清晰刺耳。</p> <p class="ql-block">巷西的张家,却是另一番风景。张爹身形精壮,两臂筋肉鼓胀得像绷紧的弓弦。他每每背驮一大筐牡蛎归来,沉甸甸的靴子踩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踏出稳健有力的声响。张婶则端着洗净的花衫短褂,面颊红润带着汗水折射的光泽,眸子里总含着几分柔和的笑意——灶台前的辛劳,竟于明澈的目光中融成了安宁。</p><p class="ql-block">两个孩子每每雀跃相迎。张爹弯腰放筐后,便伸出大手一边托住一个孩子,高举过头顶,孩子的小脚踩着父亲厚实的肩膀,蹬踏晃动恰像骑在壮实的牛背上嬉闹。那两双稚嫩的眼睛里闪烁着纯净的星光,辉映巷中斜日余晖。</p> <p class="ql-block">雨骤风横的黄昏,整条街巷竟淹没于喧嚣的倾盆雨中。唯独张家窗牖里,油灯的光晕格外柔和明亮。人影摇曳,一家人团团围拢,张爹宽大的臂膀,如稳固的堤岸环抱一家老小——任凭檐外雨水奔淌如瀑,屋内的光暖与安宁却未曾被撕开哪怕一丝的缝隙。</p><p class="ql-block">诚然!老辈人口耳相传的谚语,原本是深藏于生活皱褶处的粗朴真理:父之双肩当为撑天的柱,而母心便是润物的春晖。</p><p class="ql-block">日子在砖隙泥灰间刻下深痕;岁月奔流,却独独涤亮了一句古话精魂——人站直了,家才不会歪,屋子自也便不会轻易倾圮。</p><p class="ql-block">穿行于淡水老街残存的余绪中,那石阶和廊檐竟也成了活的证词:顶梁的柱,绝非冷硬的石头无情物事。有它在,人方晓得何为安稳的深根,何谓靠得住的归心处。屋檐下荫庇的每一丝呼吸,于是便不再随波逐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