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书：集体记忆

羽墨

作者/羽墨

美篇号/36901521

图片/自拍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倾泻，铆足劲的西晒，炙烤着环卫局二十亩红薯地，泥土中蒸腾着热气。

眼前景象撼人：十数人俯仰其间，齐整地躬身锄草。锄头此起彼落，银光闪烁，一片律动的生机。汗珠在脊背与脸庞滚动、闪光，喘息、泥土簌簌、零星笑语交织一一 这久违的集体劳作图景，陌生又熟悉。它猛地撞开记忆闸门，将我狠狠推回四十年前知青农场的烈日下。

　　那时，锄头同样起落，玉米青苗同样挺立，只是那挥汗的青春集体，早已没入时光。

记忆深处，李大爷的身影格外清晰。他粗糙的手掌覆住我年轻的手背，声音带着泥土翻动后的湿润暖意：“前腿儿弓，后腿儿蹬，侧身向前，一左一右。”他带着我，脚掌深扎泥土，每一步，后脚必稳稳嵌入前脚印里。锄头翻飞，泥土舒展、破碎、铺平，竟如织机印染的绸缎花纹，细致柔软。李大爷常挂着汗珠笑，那笑容质朴而满足：“这土地啊，它认得真心实意的手艺。”那集体劳作的号子，汗流浃背的朗笑，与土地同伴相连的归属感，是岁月长河里温润的琥珀，凝着恒久的暖意。

四十年岁月无声。眼前这久违的挥锄律动，像无形的线，牵我走向小王。拍下几张照片，我接过他手中锄头。柄轻飘飘，远非当年沉甸木感；锄板薄小闪亮，像件金属玩具。心头微沉：这轻巧物件，如何叩开土地沉默厚重的胸膛？

　　“怎么使呀？”小王探身问。我笑笑，握紧锄柄，沉睡多年的记忆醒来。摆开李大爷所授架势——前腿弓，后腿蹬地，侧身向前，姿势如老树盘根，笃定。左膝弯成直角，裤管褶皱如微梯田；挥臂落锄，泥土应声翻开湿润的新鲜。一左一右，脚步前移，后脚严丝合缝嵌入前脚印里。锄头与土地瞬间找回默契，如老友重逢。一种融入集体的踏实，自脚底升起。

汗水渗出额角，顺颊滑落，如露珠坠入泥土。这汗滴，是身体苏醒，是土地重逢的喜悦，更是重温集体劳作时纯粹付出的暖流。锄落间，锄板忽地一沉，似触到土地深处的伏笔。俯身拨开泥土，一个红润饱满的小红薯！它沾着泥香，托在掌心，宛如大地捧出的赤诚，也是集体汗水的初酿甘甜。

　　直起腰，背脊升起熨帖的酸楚。回望，小王正模仿弓步蹬腿，动作虽稚拙，那份认真却让我心底暖流涌动，仿佛瞥见当年那个笨拙执着的自己，在集体劳作的熔炉中。

阳光西斜，为我们锄过的土地镀上暖金。凝视地上新旧叠印的足迹，后脚紧嵌前痕——如时光在泥土钉下的暗记，更似大地以温厚沉默，收存每一双曾在此集体丈量生命的脚印。

归途在即，最后回望垄沟。泥土温顺铺展，夕照中格外松软。新翻的泥土如墨迹未干的诗行，再次织就那熟悉温润的图案，像绸缎印花，是土地无声的赞美，更是流年之下，汗水与真心共同酿成的最本分酬答。

　　土地记得所有诚实的脚步。锄尖划开非荒芜，是人与泥土恒久的无声言语——它默默收存耕耘的重量，终以丰饶相报；在锄痕与叠印的脚印间，我们寻回的是生命在集体劳作中焕发的最本分清亮质地：耕种埋下汗水与情谊，收获时，灵魂便有了沉甸甸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