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展坐

老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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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奋/文

星期一八点十五分，大泰太制药集团有限公司周工作推进例会将按时开始。

与会人员八点，甚至更早时间在会议室门口等待。苟利打开门后，人们先找签到表签名，再占据各自认为有利的座位，刷着手机消遣等待会开。

主持例会的是分管团建、群团、人事的副董事长文艾进。据中层们议论，文艾进是从省城一个副厅级事业单位一把手调整来作国企正处级“三把手”副董事长的，如果原董事长到站退休后，没有接二连三调整来的辛董事长和冗总经理，估计他是妥妥一言九鼎、一百八十三万年薪、万人之上的“一把手”董事长接班人，等国企改制晋级后，顺理成章升任正司局级，成为名副其实的高级领导干部。明眼人都理所应当这么预计、设想。

文副董雄心勃勃，工作大刀阔斧。

传言，文艾进调来时，还同时带来了女秘书，听说是一位很有技术和能力、令人刻骨记忆的专业人才，原董事长退休前低调地将文副董带来的“人才”工作岗位临时安排在保卫部的监控中心。

原董事长是个传奇人物，社会阅历丰富，处事不安常理出牌，业界有许多关于他的传奇。“监控中心产生敏感信息，需要信得过的人。一般人不敢打监控中心的主意…从这里过渡一下，会比较顺利。”当然，这事很少有人知晓，司机班几人偷闲慕名到监控中心一睹秘书风采扑了空，相互辩论时打赌是苗条型还是丰腴型竟然打破了监控室的玻璃，闹出了事故……才传出了消息，尽管公司要求“不信谣、不传谣”。

大泰太制药集团公司生产、销售一种中药，该中药具有瞬间缓解心悸的特效，公司收购、加盟、融合后，具有三个厂区，三千余人。在国有、中药、产销一体领域全省数一数二，全国同类排六七名。第三个五年计划有扩建、晋级、冲龙三件大事。

工会主席千重山进入会场，在门边靠墙的位置就座。本来工会主席的常规座席在“三长一主任一主席”之中，围着圆桌，是最突出的高背椅主席位对面的五个中心座位之一。与领导面对面，利于研究关系民生、职工利益的议题时发表意见。但五六周以来，例会主要是听取今年各车间、部门工作计划，以及推进泰中厂区改扩建、改制更名晋级和冲龙（争取国家级龙头企业）进展，很少征求他的意见。千重山便私底下让摆布领导名签的总裁办行政科科长苟利把他的名签去掉，空出的位置随时调改汇报工作的经理、车间主任、部门处长的名签。另外呢，他的痔疮仍未痊愈，不能久坐，而以此前的情形，推进例会按预定时间闭会是小概率事件，大部分会在下班时间到了，讲话尚未完成，不得不中止的时候，依依不舍缩短发言，或下午继续，或择机补续，或下周接续。离门较近的座席有利于他随时出去活动疼憋难耐的屁股，不，准确而言是钢门。为了门边的座席，周一他必须提前半小时到场占座，或让苟利科长打开会议室门时，将他的记录本放在座位上以示有人。

车间主任龙云书喜欢坐北门正对左后方、也就是会场东北角靠墙的座位。会议室是南北长、东西窄的形制，南北向居中置一长方圆角桌，围桌一圈座椅，靠四周墙一圈座椅。西墙南、北各开一门，南面墙上是公司名称和logo，及升降式投影幕布，边直立一个大约半人高的发言台。千重山分析龙云书偏爱的座位有三大优势：喝水方便，靠墙立着热水器及服务会场的茶筒、纸杯、抽纸、水壶等（这两个冲压水壶是行政秘书专供副总以上级别领导添水使用）；进出上厕所方便，直行不过十步可出会议室北门，如果压低身形可不影响讲话领导的注意力；手机办公方便，处在主要领导后边，干其他活不受领导关注（领导不满会议期间玩手机，本来要收交集中管理，有人专门提醒辛董、冗总和文副总，手机可以作最快最完整的会议记录，同时可以处理公文，留痕指令紧急业务。虽然质疑有那么急吗？还是同意不集管，但要静音），做到开会和办公两不误。

自从千重山调侃式公开分析了这些座位的优势后，龙云书就很难坐上这些位子了，其他中层占位的谋略和技巧被发挥到极致。龙云书不屑于计较和竞争，他退而求其次钟情于东南角的座位了，但坐过几次后，这些座席劣势明显，弊端暴露无遗，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前列腺在关键时刻不争气者∶东南角是会场前面的一部分，会议开始后，西南的门后增加三张靠背椅并坐了人，没有了进出的功能。这些位置的人要想解决心腹之患，要么向西从屏幕前穿过，众目睽睽下跨过西墙一排人的腿脚向北穿行出门；要么从领导们身后，躲闪满地的腿脚，向北再向西出门。如果，会议中途不休息，要令别人不快地解决难言之隐，的确是要进行心理建设的。

龙云书提交公司董事会研究从救心到养心、标准化、智能化中药生产项目和成立线上精准配送中心的议题，法务等已签名可行，但卡在了冗总案头。冗总说虽然思路超前，有鲜明的可行性，胆识八条潜在风险谁来承担？冗总从行业行政主管升任国企主管，主要看在年薪的份上，工作吗，控制风险是第一任务。龙云书憋着的“我来承担”像前列腺炎发作了一样，终没有说出来，快退二线之人“挣什么怂呢！”他也给辛董汇报过，当时没有表态，但一次例会上“有的人意见稠、想法多，不克服困难，想让领导背锅……”可能是针对龙云书吧。这个项目，有几家民营药企极其积极想上马，但苦于资金约束。

当苟利和几个秘书擎着茶杯等鱼贯而入，在圆桌中间八个高背班椅前依次摆放好茶杯、记录本和一摞纸质文件后，紧随其后的公司领导按次序进来，逐一在摆有自己名签的位置前坐定。苟利他们前倾身体，伸臂打开领导们座位前的无线麦克风。大概会议可以开始了。

火日立部长踏着八点一刻的点急慌慌进会场，猫腰远眺，已没有空位可坐。他悄悄退出，从隔壁办公室取了一把椅子在边角坐定。火部长是公司后勤部长，“长十个手都忙不完的活，还落得领导不满意，员工意见多。”今天之所以来迟，昨天泰城市政修路，挖断了公司供电电缆，抢修了一晚上，凌晨四点修讫。泰中厂区改扩建是公司改制晋级的控制性工程，项目任务繁重，有些牵涉电力、天然气、热力、市政、规划等牛气单位，领导们只要进度、要结果。加之，最近紧处加楔，又是省国资系统企业后勤专项审计，审计组要材料、要谈话、要立行立改……公司的会不许请假，如果不参加要诫勉谈话。火部长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

文副董宣布会议开始时，58座的会议室已座无虚席。“火部长，前边，那儿还有两个座。”大家目光齐刷刷转向屏幕前的两个专座，那是辛董事长要求设立的迟到专席。

火日立满脸通红，站起来，弓着腰，迟疑不定。他想说明昨晚的加班，或是解释工程的难度，或是检讨下次注意，但还是选择没有开口，双手操着记录本，插着满地腿脚的空隙，一直走到屏幕前的专座，尴尬而又无奈地坐下。他忿忿然，怕解释后当众听到“要你们做甚”的常见反问。要知道如此难堪，他宁愿请假或旷会，被诫勉谈话，而且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联络、协调、把关呀！

文艾进强调了一下会议秩序后，开始第一项议程，传达上级文件和会议精神。三个副总分别领学了省国资委《关于深入扎实整改国企形式主义的通知》，《关于提高效率促进高质量发展的通知》，传达了全省增强勤俭意识过紧日子专项部署会议精神。三个副董分别表态三项工作的重要性，作了分管领域落实精神的强调，冗总和辛董分别作了八点重要意义强调和六个方面重要要求。

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跨过十时。

冗总和辛董的重要讲话甫一停顿，几个人抓紧猫腰外出回电话，龙云书借机跟在后面出去如厕，有几人趁机在楼道拐弯处过烟瘾。

文副董系统性强调了三件事落地落细落实的原则和方法……外出者陆续轻松地悄悄进来。

文艾进副董斜眼瞪了还要起身外出的人，提高音量宣布进入第二项议程，工作进展汇报。顺序是主料车间，检验科，保卫部，下一周是辅料车间，质保中心，后勤部做好准备。

主料车间主任开始汇报，一批人起身外出。

汇报是要求必须用PPT的，开始以后，苟利用遥控器打开了前面的计时器，红色的数字从20分钟开始倒计时。

每汇报完一个，三个副总、三个副董和冗总、辛董要逐一点评、要求或指示。

与会者都在抢占的有利位置忙碌着。

文副董宣布保卫部汇报时，已是十一点五十分，距离十二点下班只有十分钟了。苟利将一个模特气质的年轻女性引领到发言台前，并帮助打开电脑PPT。大家眼前一亮，关注了职业装、丝袜和高跟鞋。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开场，意思是保卫部吉部长出差，她代表保卫部汇报安全生产和智慧监控技术应用工作。

她就是文副董带来的秘书，怕惹争议，还未正式上任。她随文艾进来时，辛董和冗总还没到任，目前也不知道他们的态度，而且他们也没有带来女秘书。如果他顺利接任董事长，那秘书的归位还需要他操心吗？文副董心里十分不踏实，唯有在工作中雄心勃勃、大刀阔斧的竭力表现，争取“一把手”的好感和信任，他以后才有更大、更活泛的话语权，或者辛董两年后退休时，扶他上位。久慕其名的新鲜人才出场，外出洗手的、抽烟的、回电话的都回到了会场。大家似乎并不关注与自己无关的智慧监控技术，而在思考难怪司机会打破玻璃，后续还会打破什么吗？

千重山头冒虚汗，支棱着半边屁股。努力在想，汇报完，是否还有六人点评、两人讲话呢？

文副董偏头问辛董“下午继续吧？还有几个议题。”

辛董微笑着，伸个懒腰，眉色上扬“可以，下午提前十五分钟。”

“上午的会就到这里。下午两点十五分继续开会，散会。”（2025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