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遗留的唢呐2017年摄</font></b></h3> <h1><b> 解放前,右玉南山王老沟村曾是一个历史文化名村,这里聚集了各类技艺高超的民间匠艺人,比如画匠张汉钭,清代他长年在外,游走于塞北归化城大昭寺、关南五台山寺、大同华严寺等地,为寺院绘画。其子张佑善画围墙,主要奉伺口里口外一些有钱的大户人家,方周二围,非常出名。<br></b><b> 再如鼓匠秦拦拴,他凭小锁呐却吹出一方大天地,靠当鼓匠班主所挣银钱,竟购得良田三百余亩,他当班主,竟可统领一方民间乐手,他自身拥有鼓匠五六班,常年雇佣唢呐高手七八名之多,周边鼓匠班与他均有联系,想行门市多有求于他,而他只抽取少量揽股费。每当冬春红白事宴集中的季节,同一时间他可调配数十班鼓匠同时出动。由此说来,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鼓匠班主,而用现代时髦的话来讲,他可称得上鼓匠集团的董事长。<br></b><b> 我的大舅王金贵,年轻时在右玉姓地也算锁呐硬手,曾在他门下服务六年,我小时依稀记得,他曾接三片儿跟我圪沓过此事,但时跨60载,我脑袋里全无印象,如今我想记录下他们这档子事儿,可狗咬刺猬没法儿下口。于是,今年夏季,我自驾车,专门跑了一趟王老沟,采访了秦拦拴的孙子秦国山,颠了一遭娘舅家,问细了表弟王成与王彦,方才理出一些头绪,好赖总算可以挼架(张罗)了。<br></b><b> 秦拦拴,乳名拦拴子,大名秦万仓,清光绪十八年(1892)生人,1968年去世,享年76岁。祖籍山阴县后所乡帐头铺村,从拦拴老祖秦满红开始,便以鼓匠为业,并常上玉井一带行门市,尤以水头、王老沟这些大村庄,更是他时常跑窜的地方,久而久之,去的遍数多了,认的人多了,为下的朋友也不少。后有好友相劝,让他干脆把家搬入王老沟村,他经多年圪品,觉意这地方的人不赖,憨厚老实,好打交道,茶饭莜麦大山药也凑乎,不失为一个养穷人的好地方。虽说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可满红经过再三思虑,最终还是举家迁入王老沟村。<br></b><b> 初来乍到,寻房驻院比较困难,没法子后在村口找了别人废弃的三间土打窑,据说此处是村里的蛇口,风水很硬,无人敢住。满红家穷,无所顾忌,连住几代。<br></b><b> 后来秦家,家运不昌,多有怪事,到了第三代秦功泰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双没眼,一个三厘眼,于是,秦家请邻村阴阳李先生实地察看,认为大门位置不对,说是把南大门改为西大门,即可免灾。按照当地住宅风水习惯,大门绝对不能朝西开,至于秦家为何特殊,只有先生和鬼知道</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遗留下的瓜壳帽 民国</font></b></h3> <h1> <b> 上面提到的双没眼,即拦拴的父亲秦喜,秦喜18岁时与16岁盲女韩二花成婚,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生长子秦拦拴,请本村私熟先生为儿起冠名秦万仓,寓意秦家富有,粮多萬仓。<br> 秦喜虽是残疾人,但很有能耐,不仅唢呐吹的好,还能带戏班,两量量营生加起来挣钱不算少,光景过得在村中也算上等人家,特别是小拦拴日渐长大,能说会道,聪明过人,更为这对盲人夫妻带来无限欢乐,孩子七岁时,秦喜决定,父传子艺,让拦拴斅吹唢呐,秦喜十分清楚,当鼓匠是世上最苦最被人瞧不起的“下三烂”营生。<br> 何谓“下三烂”,旧社会,鼓匠,官字眼叫“吹鼓手”。“匠”和“手”都是诸多行当的概称,可鼓匠比起画匠、木匠、铁匠等同为匠人,却比他们又低了一个档次;与舵手、歌手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与打手比,又绝无人家凶蛮,故而鼓匠在诸行百工之中,地位最为低下。扩大点看,旧时,他比妓女高,而妓女又比伺候她们的“大茶壶”高,啥叫 “大茶壶”?即过去妓院中伺候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劳毛(杂工)的男性。因而算起来,鼓匠可勉强排个倒数第三。故此,人们把鼓匠这一行当称之为“下三烂”。<br> 由于鼓匠出身卑微,旧时,常遭社会歧视,世人对他们也是冷眼凉情,凡当鼓匠者或当过鼓匠的人,如遇亲戚故旧有婚丧嫁娶,以宾客身份前往随礼是绝不能和他人同席而坐的。否则,同席的人便觉得是受了侮辱。鼓匠生前深受其辱,死后也在所难逃,他们不但在本家族坟园中不能立主,更有甚者,有些族人连自家祖坟里都不要他们,使之成为孤魂野鬼。<br> 另外,当鼓匠行门市受得罪过也大,他们不管是五黄六月的数伏天,还是十冬腊月的数九天,也不管是下大雨,还是降暴雪,天黑以前务必赶到事宴场,绝不能耽误了人家伺主的良辰吉日。如遇特殊的恶劣天气,其受罪程度一般人是难以想象的,而知情者莫过于随鼓匠的戏班子,有山曲儿这样唱到:<font color="#167efb">“烤脯胸呀冻脊背,十个指头常在外,憋苦腮啊流眼泪,掺壶子酒喝不醉,吃的是温吞饭呀,喝的是剩茶水;身上的虱子二斤半,一辈子没闻过那女人味……”</font><br> 为何秦喜明知当鼓匠此行当被人瞧不起,还非要叫儿子斅鼓匠呢?因为,对他这个双没眼老子实在想不出别的良策,只有将自己的一技之长传授给儿子,将来儿子好赖有碗饭吃。<br></b><b> </b><b><br></b><b> </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遗留下的大号清代2017年摄</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遗留下的老笙清代 2017年5月</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遗留下的毛织鼓匠钱衩子民国2017摄</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遗留下的小手锣通径18厘米清代</font></b></h3> <h1><b> 秦喜是个嚼得响吃得脆说话算数的人,既然此事他已定下,那么开弓便无回头箭。于是,从拦拴第一天斅唢呐起,他就要求儿子一步一个脚印,扎实练好“坐功”“站功”“蹲功”“端冷功”等吹唢呐的各项基本功。为了练就一身硬功夫,他让儿子三九天面对西北风吹,数伏天,津烘热晌午站在太阳底下吹,常常吹的口出血,嘴麻木。转眼三年,小拦拴经过勤学苦练,掌握了吹唢呐的各项本领,正式加入到鼓匠班行列之中。12岁时,小拦拴便自己立摞起摊仗,成为鼓匠班主。这年,秦喜可谓双喜临门,一喜儿子当班主,再喜恰逢儿子过圆锁。在儿子圆锁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他摆了十桌酒席,请了百十号亲朋好友,自己所领剧团大红火两天,同时,他还送给儿子一份特殊大礼——四亩土地。<br></b><b> 来年春期,秦喜继续外出领戏班,拦拴在家一边照顾没眼的妈,一边当鼓匠班行门市,另外,还把父亲给他买的四亩地全部种上豌豆,他雇人务营的不错,豌豆喜获丰收,除了自家和亲友们吃了不少煮豆角,还满满打了两毛口袋,父亲调侃儿子说:“走京城演戏,不如在家种地。”<br></b><b> 于是,年底秦喜又掏大价给儿子买了八亩好地,就这样,父亲打外,儿子挡里,使秦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上门说媳妇的也随之不断,拦拴14岁时与16岁的杜四女成亲,从此,另立门户,自成一家。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拦拴的鼓匠班逐渐有了名气,也占下了一定的坡道,每遇良辰吉日,许多伺主都争着抢着请他,平常的鼓匠掏三块便可请一班,而请拦拴则少了五块不去。所得款额分配,按鼓匠的行规一般分为十二股,人头九股,外加三股。像当班主的拦拴,一个门市仅他一人就要拿去三股半。这样,一年下来,拦拴除了家庭燃嚼(费用)外,年底还能节余不少,加上他娶了一个会过光景的老婆,几年下来积攒了一定数额的白洋,过去人有了钱,不外乎买房置地,他选择了后者。</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老婆杜四女遗像上世纪60年代</font></b></h3> <h1><b> 当拦拴进入而立之年,也正是他当鼓匠的最红旺期,他的唢呐吹的不仅音调纯正,且声音洪亮,人送绰号“吹塌天”。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方八临近的人们时常会看到一个面庞白净,相貌堂堂,肩跨大锁呐,身骑小叫驴的英俊后生,来回穿梭于有钱大户人家的事宴地里。<br></b><b>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不光当乡人知道他的唢呐头日硬。后来,就连水头村围子里边驻的日本兵也晓得拦拴这位唢呐高手, 鬼子虽然听不懂拦拴唢呐吹的是啥内容,但音乐不分国界,他们只感觉拦拴的唢呐音调动听悦耳。因此,每月初一,十五拦拴的鼓匠班都要进围子为鬼子白劳啕半天。<br></b><b> 拦拴不光唢呐吹得好,他的脑袋瓜也特别灵,后来他意识到,当鼓匠靠单打独斗是挣不了大钱的,要想发财,必须招贤纳士,扩充自己的队伍,他想到做到,并很快付诸于实施,在较短的时间里成立了五个较为强硬的鼓匠班。另外,他还加强了与方圆各鼓匠班的沟通联系,凡求他揽门市的,他只收取一股揽家费,这样,普通的鼓匠班也可寻下(xin)营生,拦拴也可坐收渔利,彼此双赢。<br></b><b>通过,采取以上措施,他的收入不断增长,他把逐年积攒下来的钱,全部用于购置土地。另外,他有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长的出脱,姊妹仨面皮白净,脸如银盘,乳名分别为大、二、三银盘。女儿们大一个不出村就被后生们抢跑,亲家们那一个都不少送彩礼,但他连一文钱的东西都舍不得陪送女儿,而是将彩礼钱同样砸在了土地上。<br></b><b> 截止1947年土改前,他在本村已购得上好的土地三百余亩,土改运动他被定为富农成份。1948年他为了躲避“三查”运动。逃到内蒙古察右中旗得胜乡大东沟大队小西沟村,在口外当了四年鼓匠,虽说口外当鼓匠票子挣得多,吃歘也不赖,可他总思念故乡,于是 “三查”风声基本过去,他便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又返回王老沟村。<br></b><b> 回村后,拦拴重操旧业,因他头上压着一顶富农分子的帽子,故做人做事都十分低调,街上遇见大人小孩他总是非笑不说话,即便外出行门市,回来后,他都按时按规定,如数上缴大队有关费用。进入上世纪60年代后期,鼓匠成了牛鬼蛇神,有关部门把他的鼓匠家具全部没收,从此,他便再也不能行门市了。</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秦拦拴故居2017年5月摄</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鼓匠班与伺主契约长40厘米宽40厘米嘉庆五年(1800年)</font></b></h3> <h1><b> 再后来,村人说他旧社会剥削穷人,家里藏有大量洋钱,逼他交出来,并对他实施野蛮毒打,他未能挺过,最后,自行无常,上吊身亡。就这样,他替别人吹了一辈子唢呐,轮到自己却一声不响,静悄悄地走了…….<br></b><b> 秦国山为我讲完他爷爷的人生经历后,又带我看了他爷爷的故居,三间土打窑,因多年没人居住,已经塌倒的不成样子,窑顶棱棱塞塞,十分瘆人,我也没敢久留,就在我从东窑返出时,发现门沓脑上有顶黑帽子,我顺手取下,国山说:“那正是我爷爷生前戴完的瓜壳帽。”我说:“送给我行吗?”他说:“一顶破帽子,要它有啥用,你拿去吧。”<br></b><b> 回家后,我找来一把扫床笤帚,准备扫掉帽子上的灰尘,拿起来刚扫两下,忽听得帽子里层有歘拉歘拉的纸响声,我取出一看,竟是一张清.嘉庆五年(1800)鼓匠班与伺主的契约合同。原文如下:<br></b><b> <font color="#ff8a00">立揽典姚村办事人宋畅,无论尤喜事,所用吹手鼓手,每人作工分壹百叁拾文,或与馒馒,与面粉一斤,五碗四盘席,酒饭呈用,两家并不许争论办事,不可酒醉搅扰,如有酒醉搅扰者,禀官究治,恐后无凭,立约存证。<br></font></b><font color="#ff8a00"><b>嘉庆五年六月十二日立。(1800)<br></b><b>揽典姚村办事人宋畅+<br></b><b>紇首:姚龙+<br></b><b> 王鎧+<br></b><b> 王春宜+<br></b><b> 刘福义+<br></b><b>中人:王殿圣+<br></b></font><b><font color="#ff8a00"> 燕起商书</font><br></b><b> 我当时得到它,高兴地就像小孩一样,差点儿蹦了起来。这件东西距今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保存至今,实属罕见,它对研究民间鼓匠行当绝对是难得的第一手资料,它不光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而且具有较高的民俗文物价值。<br></b><b> 以上我简略地叙述了旧时鼓匠大班主秦拦拴的身世,接下来,再将我的大舅,曾经服务于秦家六年的长工,王座兴的鼓匠生涯说道一下。</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作者大舅王金贵遗像上世纪80年代</font></b></h3> <h1><b> 王座兴,原右玉县五区史家屯村人,乳名金贵子,1923年出生,1992年去世,享年69岁。他在兄妹五人中,排行老大。三岁当差(天花病)高烧不退,后致双目失明。<br></b><b> 九岁时,父亲王壁考虑到他将来的生活出路,求在本村鼓匠师万银名下,叫他斅了鼓匠。旧社会,干此行好像是男性盲人的唯一生活出路,别无其它选择。不过,他自幼特别懂事,非常理解大人的心意,他与师傅同村住,天每早起鸡叫三遍就起床,抹劳着上了师傅家,先在大门外边练习换气,约摸师傅睡醒了,把夜壶倒掉,灶镬火生着,庭院打扫干净,鸡窝扳开,自己才回家吃早饭,虽说他没眼,可做事却有板有眼,和师傅绞磨的时长啦,人家也不拿他当外人,包括师傅家吃个变样儿饭也把他留下,师徒俩逐渐处起了感情,师傅将肚肚里的东西慢慢的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再加上他刻苦钻研,记性超人。三年下来,他不但熟练地掌握了唢呐各项基本功,并且还牢牢地记下了晋剧《打宫门》《南天门》《北天门》《三娘教子》《走山》等十多部整本戏,以及红白事宴上所吹的各种不同的曲调。他顺利地结束了三年学徒生涯,尔后,他又白伺候了师傅三年,作为谢师。<br></b><b> 1939年,他十六岁时,便自立摊仗,成为班主。但他毕竟初出茅庐,在外无名,没人认可,揽不下门市。于是,他经人介绍投身于王老沟秦拦拴的名下,给秦家当了长工。刚到秦家,人家不摸他的使受,对他的工资压得很低,但是金子总会发光,没出半年,他的鼓匠技艺很快就得到世人认可,谁家办事宴,伺主跟秦老板点明要金贵子的鼓匠。<br></b><b> 上世纪四十年代以前,当鼓匠挣的全是白洋(银元),平常寻一个门市只能挣到一块洋钱。所以,鼓匠班中,除了班主挣银元外,其他成员一律拿的是铜子儿,而王金贵虽不是班主,而秦家对他却例外,同样给他挣银元,寻两到三个门市,他便可往家里拿一块银元。后来,随着他的影响逐渐扩大,寻门市的频率增多,价格也水涨船高。<br></b><b> 他在秦家当了六年鼓匠长工,应该说挣了不少银元,无论挣多挣少,自己除了添置一些必要的鼓匠家具外,其它从不乱花一分钱,统统交给了母亲。他大(父)也是个吃山药舍不得剥皮的人,过光景特别仔细。尤其他看到大儿少眼没目,当鼓匠算是挣两个钱儿,但来的十分不易。所以,他把儿子的钱都用到了正处,不是购置了田地,便是买了牛犋。</b></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王金贵遗留下的铜唢呐民国</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王金贵遗留下的笙 高45厘米直径9厘米 民国</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王金贵遗留下戏的鼓子50年代</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ff8a00">王金贵遗留下的鼓直径45厘米高50厘米50年代</font></b></h3> <h1><b> 解放后,右玉南山最出名的鼓匠有三班,头数秦拦拴,二数南祖的三班主,其次便是王金贵。他们的鼓匠班基本上常年闲不住,虽说那时候挣的不多,一个门市正价也就三两块,但他们红白事宴还另有小费,如娶媳妇有吹喜房的,即在安鼓之夜最后一次吹打,把鼓匠安排在喜房吹奏一小时挣个三五毛。也有攆白虎的,即在娶回新媳妇,新郎新娘拜天地时,掌号的进喜房四角炸几声大号,意思是把白虎攆跑,新人要住。事毕,伺主也给个两三毛喜钱。<br> </b><b> 白事宴名堂则更多一些,小费收入也较为可观。项目分别有对棂,即对着棺材吹打一柱香;迎祭,就是正日晌午女儿女婿所做家祭摆放到大街上,由做祭者敬香点纸鼓匠吹奏一些小曲;起棺,就是在发引的早起(早晨),棺材抬到街外,亲人们不舍得让逝者离去,由鼓匠配合再点纸尽孝。以上活动每进行一次,给小费三至五毛。有些经济状况好的人家,还要吹送坟或坐坟,送坟即鼓匠吹打上一直把棺材送到坟头,坐坟就是鼓匠一直吹打到死者下葬。吹坐坟是正价的一半,吹送坟价格是坐坟的一半。比如,正价三块钱,那么,坐坟就是一块半,送坟便是七毛五。<br></b><b> 小费收入以及伺主所送烟茶均按人头分,而正价则按股数分,像班主王金贵,他除人头股外,班主和家货可得两股,另加半股捏眼儿(吹唢呐)钱,总计三股半,可挣一块多。<br></b><b> 尽管他唢呐吹的好,股子分得多,听名色他挣钱不少,但实际上,他也挣不下几个钱,一年顶多抹捞个百十块。问题是那个年代,乡村里人们除了掏鸡屁股收入两三块,其它再无来路。因此,像王金贵在当年,那已算是高收入家庭了,养他一个四口之家,应该是肥的圪抖抖的光景啦。<br></b><b> 可是,他泥叾子太大,挣上钱不光他一家花。他共弟兄三人,二弟王孝甫吃公家饭,在临汾税务部门工作,工资待遇也不算低,刚参加工作后,还时不时接济抹眼眼大岗,可不幸的是半路地,两口子先后暴病身亡,砍下两颗儿,没办法小的送了人,大的念书,需要有人供给。他大(父)因想二儿,走不出阴影,患了神经病,除不挣一分,看病还要花钱。三弟,王德兴,属垫窝窝,从小父母娇惯,染指赌瘾,虽说后来他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可他执掌不起家庭,所以一直到1960年成立集体大食堂以前,他仍与老大生活在一起。这样一来,十四五口人的一切生活燃用以及供给娃娃念书,全指望他当鼓匠挣钱。因家大什口,他所挣钱数,常常入不敷出。<br></b><b> 为此事,老婆经常跟他嚷三闹四,有时牵制的住妈家半月二十天不回家,有时实在气不出,提出要和他离婚分手。反正,你闹你的,他是外父打女婿——服的个老主意,就是不尿涮(理睬)你。直到帮两个兄弟拉出旱泥窝,供给两家的大小子分别上完初高中,又执掌地给临汾侄儿娶过媳妇儿。 此时,他岁数也大了,进入60年代后期,大队把他的鼓匠家具也封存起来了,从此,他也就将鼓匠营生彻底㧌下啦!<br></b><b> 在我幼年时期,大舅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人们生活特别恓惶,就连过红白事宴,馍馍都不能让人们放开肚皮管饱吃,只有正席晌午,红事宴每人才给估两个馍馍,白事宴每人两牙大馍馍。那个年代,人们把馍馍都当成最尊贵的食品,事宴地里,大人们分得馍馍根本舍不得吃,都抬裹(藏)在倒衩里,装回家给孩子们吃。我大舅只要在我村或周边村寻(xin)完门市,总短不了进二妹家,眊眊我这个外甥,进的门来甚不甚先把馍馍掏给我。虽然,那时候的馍馍,好白面只薄薄做了个皮子,里面包了一个很大的麸娃面圪蛋,死人大馍馍里面除包麸娃面不说,还外加一个山药蛋,那玩意儿如给现在的小孩子,不说吃它,绝对连一眼都不看。可那时的我,得到一个馍馍,绝对舍不得一次全吃掉,至少能叫我高兴两天,它对我远比现在北京稻香村的糕点要香甜的多。故此,曾经事宴地里馍馍的味道永远储藏在我的味蕾中,舅舅的情义永远存在于我的心目中。<br></b><b> 大舅虽然是没眼眼个残疾人,但他在我这个外甥的眼里,却是一个很有格局的人,他正直善良,吃皮耐厚,兄弟之间,他担当了父亲的责任,他以一杆小锁呐竟然支撑起十四五口人的大家庭,值得晚辈称颂。<br></b><b> 1992年他去世时,按理俗我该去给他当“人主”,可那年我正在元堡子乡当乡长。可以说是我工作以来最忙碌的一年,正好遇上右玉县绿化达标,我在南花园村周道堡梁,负责万亩松树苗的栽植任务,前后干了两个半月,护能(姑且)工程一结束,紧接着由我负责带领一杆子人去山东淄博考察缸瓦厂项目,就在我出差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大舅去世的消息,看来我这“人主”是当不成了。<br></b><b> 所谓 “人主”,说的是旧时有许多逆子,父母一旦年岁大丧失了劳动能力,他们则不尽赡养义务,造成老者生活极端困苦,老人死后也只是草草了事。由此,人死后民间就产生了当“人主”这一做法。其实,我心里净明,我大舅生前一儿一女都很孝顺,即便去世,孩子们也会竭尽全力打发好老父亲,根本用不着我这当外甥的瞎操心。我只觉得舅舅生前对我白亲一场,后悔老人临走,未能送他一程,成为我终身的憾事。<br></b><b> 2017年5月20日于右玉</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