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仲夏时节,我自龟兹故地启程,沿独库公路向北而行。车轮碾过柏油路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公路两侧的山体渐渐由土黄转为赤赭,犹如地心之火喷薄而出,将整片苍穹都灼烧得通红。这红色并非静止,而是在阳光下流动着,跳跃着,仿佛具有生命一般。</p><p class="ql-block"> 行至库车大峡谷,眼前的景象令我呼吸为之一窒。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在这里撕开了一道长达五公里的裂痕。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最高处达两百余米,呈现出层次分明的红色岩层。这些岩层并非单调的赤色,而是包含了从淡粉到深紫的数十种红色调,宛如天神打翻了调色盘,将最浓烈的色彩都泼洒在了这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步入峡谷,暑气顿消。谷底宽处可容十人并行,窄处仅容侧身而过。抬头望去,一线蓝天被扭曲成不规则的形状,阳光从缝隙中斜射下来,在岩壁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圣泉池"处有一汪清泉,终年不涸,水色碧绿,与周围的赤岩形成鲜明对比。传说这是西王母沐浴之处,池底沉着她的玉簪。转过"通天洞",眼前豁然开朗。这里便是著名的"赤霞谷"。正午时分,阳光直射岩壁,整片山体仿佛被点燃,呈现出火焰般的橘红色。而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为岩石镀上一层金边,那红色便渐渐沉淀,化作温柔的玫瑰色。最奇妙的是雨后初晴时,水汽未散,阳光穿透水雾,在岩壁上折射出七彩光晕,真如一片赤霞停驻山间。</p> <p class="ql-block"> 我择一平坦岩石坐下,静观这"赤霞一片云"的奇景。那红色时而明艳如榴火,时而深沉似凝血,在光线的魔法下不断变换着色调。岩壁上天然的纹路,勾勒出各种奇幻图案:这边似飞龙在天,那边如凤凰展翅,更有几处形似敦煌飞天,衣袂飘飘。风过峡谷,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仿佛在诉说远古的秘密。当地维吾尔老人告诉我,这红色并非一成不变。随着季节更替、光线变化,峡谷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春季山雪融化时,岩壁会显出粉嫩的桃红色;秋季霜降之后,则转为深沉的紫红色。即便是同一天内,朝晖与夕照下的峡谷也判若两地。这让我想起苏东坡"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诗句,自然之妙,正在这变幻无穷之中。</p> <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我沿原路返回。回望峡谷,最后一缕阳光正从"情人峰"的缝隙间穿过,将两座相偎的红色石柱染成透明的琥珀色。谷中升起淡淡雾气,为赤霞蒙上一层轻纱,更添几分神秘。</p> <p class="ql-block"> 归途中,我频频回首。这赤色峡谷,既像是大地裸露的伤口,又像是它最华丽的装饰。那些岩层中凝固的时光,那些色彩里封存的光阴,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比人类历史更为悠远的故事。而"赤霞一片云"的幻景,或许正是这片土地最动人的语言——用最绚丽的色彩,讲述最恒久的秘密。此时此刻,我好像悟出这“神秘”的真意:非在怪力乱神,而在造物以亘古耐心,将呼吸渗入岩髓,令每粒沙皆成偈语—— “人间营营皆行云,唯有大化赤霞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