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明的杂草</p><p class="ql-block">马庆洲</p><p class="ql-block">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有一个著名景点,叫树驮桥。就是桥中长了一棵大树得名。其实,这样的“景点”并不少见。宿州市区南环城河东头有一座拱桥,桥中东侧也长着一棵树,很算茂盛!</p><p class="ql-block">这些“编外”的杂草,生活中很是常见:盛夏时节路过城郊的废园,看见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艾正抽出银白的新芽,碎瓷片下的狗尾草在风里摇着毛茸茸的穗子。这些被园艺手册称为"杂草"的植物,总在人类规划的秩序之外野蛮生长,根系穿透水泥地的裂缝,枝叶攀附在雕花铁栏上,像极了文明长河里那些不断破土而出的新事物。当第一簇野火燎原般的青铜光泽漫过石器时代的黄昏,当第一缕蒸汽从瓦特的改良机里挣脱铁壳的束缚,人类文明便如杂草般,在新旧更迭的夹缝里始终保持着破土的姿态。</p><p class="ql-block">先民第一次把兽皮裹在脚底时,脚趾还能感知泥土的温凉。那些沾着露水的草茎穿过皮革缝隙,在脚弓处织出天然的鞋垫,行走时能听见大地的心跳。而当河姆渡的骨针将葛麻织成履底,当良渚的玉匠在鞋尖雕琢出兽面纹,人类的脚掌便开始与土地产生微妙的疏离。裹小脚的时代,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把少女的脚塑成新月,三寸金莲在青石板上踏出细碎的步音,像被修剪过的盆栽,在礼教的花盆里扭曲生长。直到十九世纪的某个清晨,上海的摩登女郎踩着法国舶来的高跟鞋走过外白渡桥,金属鞋跟叩击桥面的声响,惊飞了黄浦江上的水鸟——那是裹脚布撕裂的声音,是足弓在束缚中重新舒展的声音,高跟鞋的细跟如同一支笔,在近代中国的地面上重新书写女性的行走哲学。</p><p class="ql-block">如今走在都市的玻璃幕墙下,看见橱窗里陈列的智能运动鞋,鞋底的传感器能记录每一步的压强。从兽皮到丝绸,从缠足到高跟,再到此刻能与手机互联的科技鞋履,人类的脚部文明如同杂草的根系,在实用与审美、束缚与解放的交替中不断分叉。就像废园里那些被除草剂反复消杀的蒲公英,总能在来年春天从砖缝里顶开结痂的药渍,文明的嫩芽也总能在制度的硬壳下找到生长的契机。</p><p class="ql-block">老家阁楼的木箱里藏着父母的户籍册,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1958年的墨痕。那些用毛笔写就的姓名籍贯,像钉在土地上的木桩,把人固定在某片特定的疆域。当第一代身份证在1984年的北京印出长城图案,塑料卡片里嵌着的黑白照片,让个体从集体的花名册中独立成清晰的影像。就像清明时节插在坟头的纸幡,户籍制度曾是标识生命坐标的界碑,而身份证则是撕开城乡藩篱的第一缕晨光。</p><p class="ql-block">更令人唏嘘的是抽屉深处那台BB机,金属外壳已经氧化出铜绿,屏幕上凝固着2001年某个未读的寻呼信息。这个曾让都市白领们别在腰间的"汉显"神器,如今像块被遗弃的化石,躺在智能手机的光芒里沉默。记得千禧年前后,街头巷尾常看见人举着公用电话回复寻呼,硬币投入话机的叮当声,与BB机的"滴滴"声交织成世纪初的市井交响。而当QQ的敲门声取代BP机的呼唤,当微信的语音淹没了短信的字符,那些曾经喧嚣的电波渐渐归于沉寂,如同废园里被荒草覆盖的旧日井台,只在某个雨夜偶然泛起潮湿的回声。</p><p class="ql-block">从夏时制到双休日的转变更像一场静悄悄的革命。当1986年的初夏全国统一把时钟拨快一小时,工厂的汽笛声提前唤醒黎明,田间的农夫却对着提前到来的暮色茫然。直到1992年夏令时暂停,人们才发现被强行克扣的晨昏从未真正增产,而1995年推行的双休日,则让城市的公园在周末突然挤满了放风筝的人群。就像杂草会在被踩踏的草坪上生出更坚韧的匍匐茎,文明总能在制度的调整中找到更舒展的生长方式。</p><p class="ql-block">唐开元年间的某个黄昏,李白醉醺醺地踢开酒肆的木门,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如同投下一道闪电。那个时代的长安城里,随便撞到的胡商怀里都揣着几首绝句,连歌坊的琵琶女都能吟诵崔颢的《黄鹤楼》。当我们在千年后的博物馆里看见唐三彩上的乐舞俑,那些釉色剥落的陶俑指尖似乎还流淌着《霓裳羽衣曲》的旋律,而深埋地下的青铜镜上,隐约可见诗人题在镜背的残句。</p><p class="ql-block">这种人才井喷的景象在人类文明史中反复上演。十八世纪的英国作坊里,瓦特盯着跳动的壶盖思索了两千个日夜,当蒸汽终于顶起壶盖的瞬间,整个工业时代的齿轮开始转动;爱迪生在门洛帕克的实验室里烧毁两千根灯丝,那些被淘汰的钨丝像墓碑一样排列在墙角,直到第一盏白炽灯照亮深夜的图纸。就像春雨后的竹林,当某个文明节点的湿度与温度恰好合适,那些蛰伏多年的天才便会齐刷刷地破土而出。</p><p class="ql-block">宋代的书院里,朱熹的弟子们在油灯下批注《四书》,砚台里的墨汁倒映着窗外的寒梅。而同时代的泉州港,阿拉伯商人正用算盘核计香料的斤两,那些在账本上跳动的算珠,与书院里吟诵的"格物致知"共同编织着文明的经纬。当我们在故宫看见宋徽宗的瘦金体书法,那些锋芒毕露的笔触里,藏着一个王朝在艺术巅峰上的最后凝视,而与此同时,汴河上的漕船正载着活字印刷的典籍驶向四方,油墨的香气里孕育着新的文明曙光。</p><p class="ql-block">杂草哲学与文明根系的交织成人类标榜的进步。</p><p class="ql-block">废园的管理员曾告诉我,最顽固的杂草往往长在最坚硬的水泥缝里。那些被除草剂反复围剿的蒲公英,会把根系扎进地下三米深的岩层,等到来年春天,带着药渍的嫩芽依然会顶开路面的裂缝。文明的生长逻辑大抵如此——当户籍制度像冻土般禁锢人口流动,身份证便如解冻的春水;当裹脚布把女性的脚步困在庭院,高跟鞋便成了丈量世界的标尺。</p><p class="ql-block">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我看见唐代的画工在洞窟顶部描绘飞天,那些飘带飞扬的仙女脚下,隐约可见魏晋时期残存的壁画线条。新文明从来不是凭空生长的奇花,而是嫁接在旧文明根系上的新芽。就像北宋的毕昇在雕版印刷的废料堆里,发现了活字排版的奥秘;就像现代的程序员在二进制代码里,复活了古代算筹的智慧。文明的杂草从不单独生长,它们的根系在时光深处盘根错节,旧叶的腐烂为新芽提供养分,枯萎的茎秆成为支撑新枝的支架。</p><p class="ql-block">暮色中的废园里,野蒿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开来。我蹲下身看见一块碎瓷片下压着半粒草籽,瓷片上的缠枝莲纹已经模糊,而草籽的嫩芽正贴着釉面生长。这让我想起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那些在地下沉睡三千年的铜枝上,至今还留着被土壤腐蚀的斑纹,而斑纹的缝隙里,仿佛还能看见古蜀人铸造时留下的指纹。</p><p class="ql-block">人类总在寻找永恒的文明,却忘了永恒本身就是流动的河。从赤脚到穿鞋,从刀耕到火箭,从竹简到芯片,所有被称为"文明"的事物,最终都会成为历史地层里的植物化石。唯有那份对新事物的渴望,如同杂草的生命力,在朝代更迭的风雨中始终保持着破土的姿态。当我们在博物馆凝视那些斑驳的文物,看见的不是文明的墓碑,而是杂草在时光里留下的生长年轮——每一圈纹理都记录着一次突破束缚的努力,每一道裂痕都孕育着下一次萌发的可能。</p><p class="ql-block">当裹脚布被撕开换成高鞋,精神上的裹脚布又在人们血液里疯狂生长。人类社会的文明如幻灯片,不断变着花样,让人们引以为傲!</p><p class="ql-block">此刻晚风拂过废园,野艾的银芽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只举起的小手,在天地间书写着文明的另一种语法:没有永恒的春天,却有永恒的生长;没有不朽的花朵,却有不朽的杂草。</p><p class="ql-block">想起白居易那句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p><p class="ql-block">人类所谓的文明,不过是把一种人类暂时认为的新文明,取代旧文明的一个过程而已!而昨天的文明,很有可能会被人类认定为是邪恶,如女人裹小脚,祈求雨神,跪拜虚无缥缈的东西之类;而今天被人们所推而广之的文明,会不会被后天的人们认定为邪恶呢?</p><p class="ql-block">老叟以为,还真没有办法下个定论也!</p> <p class="ql-block">白居易与湘灵</p><p class="ql-block">地址:安徽省宿州市拂晓大道汴河桥南头西侧南堤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