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阿净把儿子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插进相框时，窗外的紫薇正落得满地碎红。她捏着相框边角笑了笑，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在厨房对着一锅糊掉的粥发呆——那时儿子刚考完试，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说“考砸了就去读职校”，她急得嘴上起了泡，劝了几句，反倒被顶回来：“你懂什么？</p> <p class="ql-block"> 那天傍晚，她揣着本《论语》去了公园的太极场。老杨师傅正带着徒弟们练云手，松沉的步子踏在青石板上，像春雨落在棉絮上，没半点声响。她跟着比划，招式早练得熟了，心却躁得像揣了只兔子，“野马分鬃”时差点踩到自己的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心不正，拳就散。”老杨师傅停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翻开的书页上，“‘学而时习之’，不光是学拳要练，做人的道理也得磨。”阿净低头，正看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那句，忽然想起儿子昨晚偷偷在日记本上写：“妈妈总说别人家孩子，可她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怕考不好。”</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晚她没再去敲儿子的门，只在他书桌上放了碗绿豆汤，旁边压着张纸条，抄了《论语》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几个字。她想起刚练太极时，老杨总说“用意不用力”，那时她总想着把招式做标准，胳膊绷得像钢筋，反倒浑身别扭。如今才懂，对待儿子的焦虑，就像练“揽雀尾”，得顺着劲儿走，硬掰只会两败俱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儿子后来主动出了房门，没提考试的事，只说：“妈，你教我站桩吧，同学说这样能静下心。”阿净教他“虚领顶劲”，看他梗着脖子的样子，像极了初学的自己。“放松不是垮掉，”她轻轻托了托儿子的下巴，“就像《道德经》里说的‘致虚极，守静笃’，心里空了，才能装进去东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成绩出来那天，儿子比预估的高了三十分。查完成绩的晚上，母子俩坐在阳台喝茶，儿子忽然说：“妈，其实我知道你急，但那天看到‘己所不欲’那句话，忽然觉得，要是你总被人拿去跟别人比，肯定也难受。”阿净没说话，只给儿子续了茶——茶汤在杯里晃，像她练太极时沉在丹田的气，终于匀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送儿子去高中报到的前一天，阿净带着他去了太极场。老杨师傅看他们母子练了套“简化二十四式”，笑着说：“净的拳里，有书卷气了。”阿净自己也觉出不同：以前“云手”总想着转得快，如今手臂划弧时，心里会浮起“道法自然”四个字，招式反倒顺了，像水流过石头，不用力，却自有路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儿子指着路边的梧桐说：“妈，你看树杈分得多匀，不像我写作业总东倒西歪。”阿净想起《论语》里“其身正，不令而行”，忽然明白，这半年来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每天早晚读会儿书、练会儿拳，儿子却悄悄跟着改了毛躁的性子。那些书里的话，就像太极的桩功，看似静立不动，却在心里生了根，等时机到了，便顺着日子冒出来，成了待人接物的分寸。</p> <p class="ql-block"> 夜里整理书架，阿净把《论语》和《道德经》挪到了最显眼的层。月光透过纱窗落在“知者不惑”四个字上，她忽然想起老杨师傅的话：“拳练到最后，练的是心；书读到最后，读的是活法。”确实如此，那些曾觉得晦涩的字句，如今在生活里遇着了，便像春草顶破冻土，自然而然地从心里冒出来，带着泥土的气息，也带着生长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