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蟋蟀勇缠斗

三水

　　进入暑期，往日老家淼泉小镇四周，从农田到屋舍，“唧唧唧……”的蟋蟀叫声此起彼伏。虽不及蛙鸣的壮观，不如蝉声的高亢，比不上纺织娘弹奏的小夜曲抒情，却如风篁涧鸣、雨滴梧桐，有一种清幽怡情的韵味。在孩子们的眼里，蟋蟀是只好勇善战的斗虫，它的陪伴，让假期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蓝天丽日下，那种叫声连续而低微的蟋蟀，大都是体形弱小、皮色灰黑、身手平平的兵丁角色，在田野绿意盎然的牛筋、狗尾巴、鸡屎藤草丛以及毛豆、番瓜垄中，寻着叫声翻开一砣泥块、拔起一兜草茎就可以捉到。那些项宽头大、虎牙铮铮，皮色紫茄或焦黄的蟋蟀，算将官级猛虫，藏身乱岗废墟的石块砖屑下，傍晚或夜半才开始鸣叫，音清声宏，捕捉十分不易。

　　多少个月光之夜，我和几个伙伴带着竹管、火柴盒，打着手电，提着风灯，在野外蹑手蹑脚行走，不时翻砖掘地、掀缸倒甏，为捉一只心仪的蟋蟀，不怕千辛万苦，不顾灰头土脸，痴情不已。小伙伴们都愿意聚集到我家，摆开拼杀战场，好不快活。这小虫领地意识超强，一旦发现入侵者，便会拼死相搏，小小泥瓦盆演绎一场楚汉相争的腥风血雨故事。

　　我家里有十多只圆形的泥瓦盆，灶头上小号铜勺大小，那是父亲解放时从逃往香港的老板家中捡来的，在小镇人家中算稀罕之物。同伴中放养蟋蟀的器物，都是搪瓷杯、玻璃瓶、铅皮罐、纸盒什么，哪有我家泥瓦盆透气保湿，细腻光洁，跟蟋蟀生活在泥土中的气场相仿，还容易让它们起性逞斗。

　　捕捉回来的蟋蟀用新鲜毛豆、冬瓜、米饭等调养几天，伏伏盆，蓄蓄锐气，就可以推上战场。交战前，用丝草（蟋蟀草）撩对峙蟋蟀的后腿，蟋蟀使劲蹬踢表示生气，再轻摩它的腹部两肋，它掉头侧身，盯着丝草发怒，表明斗性正盛。这时，再逗拨它的牙口，蟋蟀会怒不可遏，张开钳子般的牙齿，上前紧逼，当长丝触角与对方相接，便闪电般前扑撕咬开来。

　　打斗双方如力量不在一个等级，胜负便见分晓，如果旗鼓相当，双方四牙相绞、左夹右拧、头顶腿弹，场面惊心动魄。有时搏斗滚打得身子双双翻转，跌出泥盆，也不肯罢休，各自鼓翼高吟再决高下。落败者往往绕盆壁逃窜，已腿缺肢残、断须缺尾，好不凄惶；胜利者的翅膀张成船帆状，“瞿瞿瞿……”高奏凯歌。场外刚刚屏息敛气观战的主人随着战况的变化，或嗒然无语，或兴高采烈，几家欢喜几家愁。经过许多场次的搏斗比试，有重量级的蟋蟀胜出称霸，被呼之为“大将军”“无敌金刚”“常山赵子龙”等。

　　孩子间的玩乐十分随意，没有用黄鼠狼尾毛、老鼠须引蟋蟀发痒起性的秘诀，也不讲究决斗双方份量对等的章法。后来，伙伴们对田野草丛、石块废墟中的蟋蟀已不屑一顾，他们听信传言，一心一意要去捉“瞎眼皮鞭蛇”“百脚”头上的蟋蟀，甚至坟堆棺材里的蟋蟀，那种相貌雄伟的元帅级朱砂额、黄麻头，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公社机关后园里，我费了九牛二虎力气，捉到一只身量魁伟、皮色紫茄的蟋蟀，光那宏亮清越的鸣叫声，就显出凛凛气势，着实让人兴奋不已。

　　回家用丝草逗拨，那蟋蟀倒有风度，不避不逃，露出焦黄牙齿显示实力。那对大牙像两把钳子伸展开来，威风凛凛，仿佛《水浒》中的双鞭呼延灼，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便以“呼延灼”呼之。“呼延灼”的本领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进入泥瓦盆，它敛翅曲腿、昂首挺胸，眼露高冷目光，静候对手。不少蟋蟀像小鬼遇到了天神，先自气馁，挣扎着跳出瓦盆，或低头垂须远远逃离。当然也有勇猛的斗士，不管不顾冲上前，与“呼延灼”缠斗，但怎能抵挡那两把闪电般大钳子的咬合，很快伤痕累累、无力招架，悲哀地落荒而逃。“呼延灼”很有风度，不追穷寇，只是傲立战场，捋捋大牙，得意地振翅鸣叫，其声清脆悠扬，吓得盆外等候挑战的蟋蟀瑟瑟发抖，斗志尽失。

“呼延灼”声名远播，引来成年人带着斗虫一比高下，场面十分闹猛。凭着那黄麻头下的坚固锋利大牙，以及骁勇战力，“呼延灼”横扫小镇蟋蟀们，让我争足面子

　　暑期过后，很快交白露，“呼延灼”渐渐失去往日威风和斗志。斗蟋蟀的盛事，终于偃旗息鼓，大家相约来年再好好争斗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