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空洞阳光

渡口，有我和上的故事。 01大学时，我和上好上了。 我唤她“姐姐”。《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不是这么叫的吗？请不要怀疑我是划时代诗人，30多年前的师大，我就这么叫的。前几年才流行“姐姐”，年龄不论。 “别问我们的年龄/我们沉睡得像冷藏库里的鱼。” 我们都是读着北岛的诗长大的。 02 同窗，学妹。有事没事，我常到她的班级门口眺望。她坐一个临窗位置，抬头便望见我。那时的上，穿一件紫色三角裙，乌黑长发，随性飘散，像春日草原上的一颗紫蘑菇。 还记得，我们坐在图书馆里。我抄我的朦胧诗，她翻她的《大家电影》，书页上流动着一些精美彩色照片。那时的上，彩照一样耀眼。齐肩长发，迎风飘散，轻拂我年轻的臂膊脸颊……我想起《诗经》中“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我相信风扇、她的手、长发，每一次轻拂碰触都是出于某种故意。 “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笔/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 那时候，我热爱北岛。“俺也一样”上柔柔地看着我，说。 03 我和上的家，不远。驱车两小时，再过一个渡口。那些蝉鸣虫唱的乡间夜晚，我常在渡口等她。她衣着光鲜，盛气凌人，像秋日森林里轻盈矫健的一只小鹿。 等待的时间好漫长哟！简直度日如年，上姗姗而来，微笑着，安抚我的舟车劳顿，并熨平我所有的焦灼与渴盼…… 我想我是幸运的，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上。 渡口，永远是笃定忠诚的，它清晰地记载着我们每次相见分别。这——一点儿不像天上的流云，此一时彼一时的。 当然，也有等不到上的。看茫茫渡头，看夜色一点点浸润姜家村，渗透进我心里…… 渡口旅馆，食宿，同窗阿亮会收留我。我说付费吧，阿亮看着我，想破口大骂……我赶紧收起我的小钱。 阿亮母亲，安静地坐在柜台前，冷冷地望着渡口，和渡口边众生。 04 上给我盛饭，教我眯点小酒。然后默默陪她到渡口那边，到学校备课。周边，灯火已阑珊。 我睡在上的秀床，她回母亲家睡。夜色中，我们一起到渡口，看她渐渐离岸，向我招手…… 一直觉得，生命中，那些加重点号的记忆，似乎都是关联渡口的。第一次相见，第一次分别，第一次吵架…… 汪国真说，送你的时候/正是深秋/我的心像那秋树/无奈飘洒一地/ 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自古多情伤离别！ 上送我一条红丝带，系在母亲家二楼的阳台玻璃窗架上，像上下翻飞的蝴蝶。她说，好让我每次来时，能看到它。 （图源：摄图网，感谢作者） 05后来，阿亮从政，当上了乡长……再后来，阿亮援疆去了，带上家属，家属就是我心爱的上…… 曾经嘲笑可可托海牧羊人，留不住一个心中女孩；如今，我成了牧羊人。而可可托海，正好住着我心心念念的上。 06再次来到渡口，渡口已面目全非。一条长长的大桥，横跨姜江，像一条柔软的白彩虹…… 渡头，已找不到熟悉的物件。“江枫渔火对愁眠。”——哪有什么渔火呀，只是河水叮咚，依旧。当那块扁扁的埠头河石，支棱地出现在眼前；我泪如断珠，夺眶倾洒而出…… 我决定去看看上，看看她曾经生活的地方，还有她不喜欢我的爹娘。她举村征迁。姜家村已夷为平地。再也见不到她窗口的红丝带；曾经的小桥流水人家，现在是满目疮夷狼藉。 真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 阿亮家旅店，已改成宾馆。夜色中，他老母亲看着茫茫渡口，细数光阴，慢品岁月，那些相逢又告别，那些归帆又离岸……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各有渡口，各有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