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长之路(草木人生)4

理智

新兵连训练3个月,我射击的姿势各方面都符合要求,第一次实弹射击,卧姿、跪姿、立姿三种姿势9发子弹打了83环,属于优秀,班长非常高兴。可就是投弹老投不出30米,达不到及格标准。我们当时住在四川丰都长江边上的一个粮站。班长给了我一项“特殊任务”:粮站有自来水,却让我每天把一个新兵班20人的洗脸洗脚水从长江边上提上来,提一桶水至少来回要走四五里地。就这样,我坚持提了一个月,说来也奇了,再次投弹,我一下子就扔出了35米,达到了良好标准,受到新兵排长的表扬。<br>新兵训练结束后,我综合考核优秀,受到连嘉奖。并被选调到师直属通信连。开始在通信排的军邮班,我们班主要承担全师几万人的报刊信件、包裹邮递,师团机关、首长的文件发放等,每天一早起来就要到部队前线指挥所驻地的乌江边上等船接邮件。我很热爱这项工作,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当年九月我加入了共青团,年底被评为“五好战士。”<br><b>(一) 不愿干的“上士</b>”<br>在军邮班干了近两年,我非常喜欢这个工作。可有一天,指导员殷全荣来工区找我“谈心”,要我回连队当“上士”(给养员)。我们那个连队是首长眼皮底下的“宝贝”单位,全连一百五六十号人,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干部子弟。再说了,那一年连续换了两个给养员,都因吃不了这个苦而坚决不干,可换得越多,亏损越大,我接收时仅账面亏损就2000多元了,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当时我们连队属于机关待遇,即一类灶,每天的伙食费才0.44元(多年前看报道:经中央军委批准,全军部队调整提高了伙食费标准,一类灶每天11元,二类灶每天13元,三类灶每天23元,四类灶每天39元,已与我门哪个时代今非昔比,说明随着国力增强,军队生活也得到很大提高),我对指导员讲我也不愿意干,也干不了。指导员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去年入了团,你不是已向党支部写了入党申请书了吗,你要想入党,就要接受组织上的考验,否则你就别想进步。如你不服从连里的决定,可要考虑后果。”就这样,我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到连部接受了“上士”任务。人们常常用“干一行爱一行”来形容对工作的态度。而我那时却是极不情愿地“干一行爱一行”。其实,应该是“爱一行”才能“干一行。”那个时代,是不允许你自由选择的。 <br>接受“上士”工作后,面对上千元的亏空,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记得那是1972年的冬天,连续下了几天雨,连队存的新鲜蔬菜都吃完了,下雨天部队可以停止训练在室内学习,可嘴巴却不能因下雨封起来。我只好穿上雨衣,挑着箩筐到附近的生产队去买菜。从我们连队驻地到附近的生产队虽然只有五六里地,但都是高山区,山路崎岖,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易家坝生产队的队长家,恳求他找两个社员给我割些“空心菜”(也叫藤藤菜),这种菜不怕雨淋,当时也就两分多钱一斤。队长总算答应了,亲自和另外一个社员给我割了满满两筐,说也不用称了,给一元五角钱就行了。他们生产队还是蔬菜队,可一个劳动日十个工分才折合人民币8分钱,比我们老家差远了。我的家乡村还是个一般收入的村,一个劳动日至少在6角甚至8角。我们县还有一个叫“寒王”的村,当年一个劳动日能达3元多。所以,当地的村民都非常勤劳吃苦。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给我们送土豆,在崎岖的山路上能挑150多斤,但脸上还是一片阳光。那时,一些北方兵钻了这里贫穷的空子,送几斤白糖、几条肥皂就能领走人家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br>我谢过他们,挑着两筐菜往回走。这时雨越下越大,我一个趔趄,顺着山道滑了下来,左腿被一条带尖的树支划了足足一尺长的血口子,鲜血顺着裤腿流了出来,流到撒落在旁边的菜上,又让雨水冲掉。我这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由得号啕大哭:我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罪”呀!可在这风雨中,有谁能听到我的哭声呢。就是听到又有什么用呢!我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摔散的蔬菜收拢来重新装好,一瘸一拐地坚持将菜挑回到驻地。晚上,食堂就炒了这一个菜,不少战士发牢骚,“怎么搞的,就这一个菜,还不如喂猪哩。”我听了内心十分难受,有谁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呢?当晚我就找指导员提出坚决不干了。<br>指导员耐心“开导”我,无非又是拿出不干就别想进步的那一套“理论”来说服我。我说“就是入不了党也不干了。”指导员这时更加严肃地对我讲,“你还像个八路的后代吗?不干可以,一是写检查,二是年底让你复员。”我听了还真感到害怕,入不了党无所谓,主要是怕服役期还未满就复员,怕别人笑话。<br>就这样,我硬着头皮干了下来。当时我们一个师和“8.16”厂6—7万人云集四川涪陵,蔬菜副食供应本来就很紧张,部队主要在涪陵乌江边白涛镇施工,军委责成成都军区和四川省负责供应,生活基本有保障。师部(司令部直属连队特务连、通信连,后勤部医院、仓库)在涪陵城,分别驻扎在地委党校和财校等地。当年地方除了给部队供应粮食外,还按月给每个伙食单位供应200斤猪饲料(稻糠)。为了早日扭转伙食亏空,我向连首长提出种菜和多养猪。可这200斤猪饲料简直是“杯水车薪”。后来给老家同学、家人写信打听到毗邻涪陵的南川县委常委、财贸部长是与我父亲同年参加八路军的南下干部,我与主管生活的副连长张圣风建议,去找他帮忙解决些猪饲料。记得是1971年的一个冬天,副连长亲自驾驶两轮“佳娃”( 是仿造捷克斯洛伐克生产还是国产记不清,后来知道是“长江250”的原型)摩托车前往南川。摩托车驶出涪陵大约50多公里,正在吃力地爬坡路上,摩托车链条突然掉了。幸亏副连长有经验,本来我们应该是靠右行驶的,他把方向使劲往左边打,摩托车掉进了路旁的稻田里。冬季的稻田没种稻子,田里放满了水。车子掉进去后,我们真正来了个“嘴啃泥”。我的嘴里都塞满了泥巴。好在到田里的水很清澈,我们赶紧做了清洗。那时,军民关系很好,在其他田里干活的老乡看到我们出了事故,赶紧过来帮我们把摩托车抬了上来。过了一阵,有我们部队军车路过,又帮助我们把摩托车抬到车上。所以,这次不但没去成,差点把命送了。过了几天,还是副连长开车,这次是三轮摩托车,我们去南川找到了韩大爷。他热情地把我们接到家中盛情款待,问了我很多老家和我父亲的情况。我记忆最深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这些人都还活着,非常知足。”问我找他什么事?我说想帮忙解决些猪饲料。他说,我南下时当过司务长,知道搞生活的不易。但我们南川也有很多驻军,涪陵至少是地委所在地,供应标准和供应量相对多很多。但你既然来了,我尽量想办法帮你们解决一部分。下次直接带台解放车来,从你们部队后勤部带封介绍信,以部队求援的名义帮你们解决。我们县委也是一级组织,不能单为你一个连队办,反而给我找麻烦。经他协调,每个季度能给2000—3000斤稻糠,这为解决养猪问题解决了燃眉之急。后来,他担任了南川县委书记。那时候各种学习班也多,他几次来涪陵地委党校学习。来了我都请他来连队吃便饭。有时候经常聊到深夜。后来我才了解到,其实,他的经历非常坎坷。49年南下后,他在一个区公所工作,当了副区长后,看上了当地一个小学教师,其家庭是城市小资产阶级。他们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女儿,都很漂亮。57年“反右”运动,他已经调县委工作,有人揭发他阶级立场有问题。组织上找他,要么离婚,要么开除党籍、公职。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离异,孩子归他抚养。后来,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出身贫农的妇女,很能吃苦,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但是个智障儿童。我几次去他家,都说不要逗他的小儿子。三个姑娘特别懂事,既是老乡,又同是八路后代。都亲戚地喊我“大哥”。原来的妻子再没嫁人。我1973年第一次探家,他还给我两瓶“五浪液”。我退役后,以大爷的经历写了近两万字的纪实文学《东逝水》,在《华北油田文化》发表。可惜,以后再未联系上。但他对我们连,主要是对我的工作的支持永远忘不掉。<br>当时每到星期六或礼拜天,连里还轮流组织各班打猪草,在大伙努力下,第二年终于扭亏为盈,在我离开部队时,账面已经结余4000多元。<br>在担任上士期间,还有一件事令人难忘。有位一起入伍的老乡叫陈某平,是从北京长大的。其父亲是北京原来一家医院的院长。“文革”期间下放到甘肃某地级市担任卫生局局长。说起这个陈某平,确实很聪明,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一起分配到通信连。由于他普通话讲得好,分到了电话排总机一班。没想到他是个纨绔之弟。因为经常与成都军区总机联系,竟然和军区一位话务员(高干子弟)谈起了“恋爱”,需知战士在部队上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他文笔不好,还让另一位战友帮他写情书。吹嘘自己的父亲是中央委员,直到拉痢疾住院还在吹,被病房一个战友追问,你说你爸是九大中央委员,到底是哪一个?这才揭穿他的谎言。他还有几个坏毛病,比如说,床底下放着几双自己买的胶鞋布鞋,他自己不想洗,这双脏了换那双,回头再看那双稍微干净点的再换着穿。等到都脏得没法穿了,就说谁愿意帮他洗,他给五毛钱。还有就是他只要能说上话的,就向老乡、战友们借钱, 还向地方认识的一位船工借过30元,说是帮人家去北京买衣服,直到后来人家找上门来才知道。短短两年竟欠下一千多元。这在当年可不是个小数。每月发放津贴费,战友们排队争相要领取他的还账。我看这样下去不解决问题。问他要他爸的地址,他又不告诉我。没办法我只好通过父母找到和我一个村他的亲戚要到他爸的地址,我给他爸写了封长信,把情况说了一下。他爸接到信肯定很生气,先寄来800元,还了大部分。当然他再向战友们借就没人再借给他了。<br>好像是1973年初(72年全军未征兵),部队批准他复员。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老乡,又是一起来的,我到码头送他。临开船之前,一位69年入伍的老兵说,还欠他10元钱。他确实没钱,一百多块的复原费都扣掉还账了。那位战友不依不饶,他说,我只有一个背包给你,顶了10元钱算了。那位战友也有点过分,就把背包背到自己身上。陈某平这时真是可怜,对着我说,看在老乡的份上,你借给我点钱,我回北京找我姐一定还你。我看他这个样子,又可怜又好气,我身上只带着20元钱,我说,给你吧,你也不用还了,路上也够零花了(船票、车票是部队统一购买的)。<br>回去后,他也没给我回信,我估计他也不好意思回。后来听说他到地方后,参与流氓斗殴、吸毒等,有的说判刑,还有的说枪毙了,反正是再没有消息。<br><br> <h5>2017年参加建军90周年座谈会</h5>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