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壶口放牛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1998年初夏,我站在格尔木市汽车第三十五团九连停车场中,仰头望向天空。天蓝得刺眼,像一块被擦亮的玻璃。远处的昆仑山脉横亘在地平线上,积雪的山峰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我深吸一口气,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p><p class="ql-block"> 三十几辆车,整齐的在车库前排成一个U形,连长站在车队前,挥动着三角旗,随着一声哨音,统一发动了汽车。</p><p class="ql-block"> 一辆接一辆军车缓缓驶出团部大门,引擎的轰鸣声在辽阔的戈壁滩上格外响亮,向着拉萨的方向前进。</p><p class="ql-block"> 车子驶出格尔木,很快进入昆仑山腹地。公路像一条黑色的带子,缠绕在荒凉的山谷里。车轮碾过一层薄雪的路面,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我握紧方向盘,目光穿过昆仑山脊,飘向那遥远的天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伏在我肩头轻声抽泣,我本不想抱她,她柔软的像一滩水,随时都要溜下去。</p><p class="ql-block"> 她在我耳边喃喃道:“到部队后,你会不会给我写信”?我没回答她。</p><p class="ql-block"> 她上初二,我上初三,我们那个乡镇学校,每个年级就一个班。初二还有二十几个学生,初三就剩下几个了。</p><p class="ql-block"> 好看的女生全在她们班。</p><p class="ql-block"> 她发育的很好,身上有着一种我无法抵抗的魅力,她利用放学后的时间,经常给我写纸条,原来我是喜欢她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发现,她游离在我和她们班另外两位男同学之间,便开始疏远她。这次当兵走,她跟到了县城,约我怎么样都要见一面。</p><p class="ql-block"> 在小河边见到了她,她的眼神迷茫,躲闪着我的目光。我以为她会给我解释什么,她什么也没说。</p><p class="ql-block"> 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随着抽咽一直在微微颤动。</p><p class="ql-block"> 我说:“不早了,明天上午还要出发”。她搂着我的腰,抱的更紧了,肩头被她哭湿了一大片。</p><p class="ql-block"> 河岸上灯光稀疏了许多,我看了下表,快十点了。我掰开她的手,和她告别,走远了我回过头,看见她还在哪儿站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二</p><p class="ql-block"> 中午,车队在五道梁兵站休整。</p><p class="ql-block"> 兵站是两座五层小楼,楼顶上压着厚厚的雪,五月的高原,青藏线上还见不到一点绿色。</p><p class="ql-block"> 炊事班煮了一大锅面条。我捧着碗,蹲在院里墙跟晒太阳,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刚出锅的面条在寒气中就凉了半截。</p><p class="ql-block"> “吃快点,一会面条要凉了,我看这天气,一会要变天。”来自四川的六班长李育春,望着开始阴沉的天空说。</p><p class="ql-block"> 下午出发没多久,暴风雪就来了。</p><p class="ql-block"> 风裹着雪粒子,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挡风玻璃。能见度骤降到不足二十米,车队压低了速度,一条绿色长龙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游动着。</p><p class="ql-block"> 坐在副驾驶的二排长,递给我一根烟。我不接,我说:“我是好人,你别把我带坏了”。二排长哈哈大笑:“男人三大爱好,抽烟,喝酒,吹牛。你总得占一样,要不,不是真男人”。我说:“我是战士,钢铁汉子”。二排长说:“钢铁汉子也要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我被二排长说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望着窗外蒙蒙的雪域高原,一片无边无际荒凉。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了一层霜,二排长拿着毛巾不停的擦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你当兵前有没有对象”?二排长问。</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兵走的那天上午,寒风中站着一群热气腾腾的人,我躺在卧铺车上,看着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母亲和李娜。李娜怯怯的脸上带着一丝青涩,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p><p class="ql-block"> 李娜是我姐给我瞅下的对象。姐给母亲说;“人家女娃长的白净好看,性格温顺乖巧,就我弟弟火爆脾气,就得找这样的”。母亲听了满心欢喜,让我姐找个煤人,把婚事定下来。她俩商量着,无视我的存在,好像给我订婚这件事就和我无关。</p><p class="ql-block"> 当兵第二年探亲回家,母亲让我去李娜家接她过来,在我家住上几天。李娜也很漂亮,白皙的圆脸上,一双大眼睛,总是那么羞涩。我对她怎么都来不了怦然心动的感觉。我漠然,她羞怯,在我家炕沿上,两个人默默的坐着,<span style="font-size:18px;">相对无言。</span></p><p class="ql-block"> 我对她仅有的那点小心思,在回到部队后,在雪域高原漫漫长路上,便一场风雪一场寒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三</p><p class="ql-block"> 到达唐古拉山兵站,雪停了,天也晴了。</p><p class="ql-block"> 我下了车,冷风扑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哆嗦。群山环绕中,满天繁星。银河像一条璀璨的河流,横贯天际。星光洒在雪地上,整个世界泛着幽蓝的微光。远处的唐古拉山沉默地矗立着,轮廓被星光照亮,宛如神话里的巨人。</p><p class="ql-block"> “快走吧。”二排长在我身后催促着。他手里拎着军用水壶,无限感慨道:“西大滩得病,五道梁要命。到了五道梁,就要见阎王。终于过了鬼门关了。”我好奇的问:“唐古拉山兵站海拔比西大滩,五道梁还要高,怎么说就过了鬼门关了”?二排长说:“小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古拉山口哪里有昆仑山遮挡,海拔低一些,季风气候明显,处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边缘,氧气含量相对多一些。西大滩,五道梁离开了昆仑山,还没到唐古拉山,塬面开阔,一年四季不停的刮风,气候干燥,是真正的鬼都不拉屎的地方。唐古拉山兵站,处与山脚下的山坳里,唐古拉山遮挡住了南下的寒流。过了唐古拉山,又是另一番景象,绿草茵茵,草肥牛壮,雨水充盈,相对着也能给唐古拉山这边带来一些擦边雨,所以氧气含量多一些”。我心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听老兵说,在五道梁没有高原反应,一路上基本上就不会发生了。</p><p class="ql-block"> 饭桌上,排长问我:“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姑娘,就给人家说明,别耽误人家。你别这山望见那山高,差不多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他接着又问“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晚上,我躺在兵站的架子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没要人命,晚上却能在唐古拉山要了我的魂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仰着头,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像是被这无边的星空给填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 我在县上初中,到初三时,乡镇学生都要回到各自乡镇学校参加中考。初三第二学期,我便回到壶口中学。</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中,不知何时起,每天放学后,学校外操场边柿子树下,站着一位叫小芳的漂亮姑娘。她穿着印着绿色小碎花白衫,天蓝色裤子,站在柿子树下,白皙的脸蛋上一双聪慧的目光看着路上匆匆走过的我。每当我路过,她就悄声跟上。每天都是如此,我才知道她是在等我。当时胆小懦弱的我,到毕业了,都没敢和她说上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来到部队后,每当夜幕降临,我睡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小芳在柿子树下俊俏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她们班的三个女生,一个周旋在我和两个男生之间,另一个已经和我有了媒妁之言,而我喜欢的是她。新兵连结束没多久,我鼓足勇气给小芳写了一封信,在她村一个和我关系好的同学帮助下,几经周折才转到她手里。</p><p class="ql-block"> 她立即给我回了信,原来她也一直想念着我。我们相诉衷肠,满满都是对对方的思恋。</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信从年初写到年尾。</p><p class="ql-block"> 她在信中说:邮递员把信送到她家里,她父母知道了我们的恋情,坚决反对,说我已经订婚了,是在欺骗她。她让我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让我和她们班的李娜把婚退了,与她定婚,这样她父母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了。</p><p class="ql-block"> 我去营部找教导员申请我探亲的事,找了几次,营里没同意。</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开春,她给我写来分手信。因为我没能回去,她抗不住父母的压力,和另一个后生定婚了。</p><p class="ql-block"> 他在最后一封来信中说:看来我们有缘无分,做不了夫妻,就做个朋友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 天亮后,车队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翻过唐古拉山口时,我看见路边那塑花岗岩雕刻的军人石像,它已经在这里默默矗立十几年了。路边还树立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天路无尽头,车轮永向前。</p><p class="ql-block"> 我跟着车队,一路沿蜿蜒起伏的公路,到了安多兵站。</p><p class="ql-block"> 吃饭的时候,有战友喊我去通讯室接电话</p><p class="ql-block">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母亲是用大姐家的座机电话打到连队,连队通讯员又把电话给转到兵站。</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电话里说:李娜给人家父母哭诉,说我根本不喜欢她,两人在一起没话,走在路上把她拉的都有一里路,等下去也是白等。她父母让煤人把我父亲叫过去,已经把婚退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见我一直没说话,在电话里安慰我,让我别太难过,等我探亲时,再给我打问其她女孩。</p><p class="ql-block"> 吃过中午饭,车队向拉萨进发。</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眼前这条路,它一直延伸,穿过风雪,穿过星河,穿过无数个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战士。</p><p class="ql-block"> 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很快,又会被新的雪覆盖。</p><p class="ql-block"> 但有人总能记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