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大约发生在三十年前……</p><p class="ql-block">故事是好朋友林俊亲身经历的，他说当时他在一家厂矿子弟学校做教师，单位给他分配了一套位于四楼的房子，视野很开阔，打开客厅窗户，数百亩稻田呈现在眼前，春天农户插秧栽苗，一片生机勃勃；夏天禾苗青青，哇声一片；秋天一片金黄，硕果累累。稻田中间一条清澈的小河欢快地流淌，小孩子时不时在河里摸鱼捞虾，光腚游泳。楼下的空地里栽种着一排排樱花，樱花怒放的季节，景色十分优美，引得附近的人前来观赏。想不到如此优美和谐的地方，却发生了一件令他刻苦铭心的事儿。</p><p class="ql-block">那天林俊在邻县乡下同为教师的妻子倒了好几趟车，疲惫不堪地来待产。盛夏的阳光强烈、大地如炙。夏夜，明月浩空，如同白昼，太阳老儿的余威尚没有散尽，热气腾腾。人们三三两两来到楼下，或手摇蒲扇乘凉，或光着膀子吹牛，或怡弄子孙玩耍……门前的小吃摊，年轻人约三两个好友，划拳打码，对酒当歌，谈人生、话理想，天马行空，处处散发出青春的气息。</p><p class="ql-block">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床铺烫得像油锅，躺上去全身冒汗，妻子怀身大肚自然无法入睡，林俊躺在床上辗转反则，反则辗转……直到夜半三更，下眼皮儿再也撑不住上眼皮儿，才在朦朦胧胧中睡去。</p> <p class="ql-block">“抓住他，打死他，狗日的……”嘈杂的吼叫声吵醒了林俊的美梦。他迷迷糊糊地推开窗一看，妈呀，月儿照耀下的一块块金黄的稻田，不再静谧。只见一群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沿着田埂围追一个黑影，有的提着锄头，有的手握镰刀，有的投掷石头……跑在前面的黑影频频中招，不停地求饶，不住地嚎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震耳欲聋！林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儿吓得砰砰直跳，稻田里的青蛙张大了嘴巴，虫儿屏住了呼吸，皎洁的月儿吓得赶紧躲进云层！</p><p class="ql-block">“老子真想在他脸上烙个‘贼’字！”“把这狗杂种打死算球。”“要不是王大爷发现，肯定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家被偷了好几次了，肯定是这龟儿子干的。”……这时胜利的人儿团团围住蜷缩在水沟里的黑影，七嘴八舌地说。林俊这才明白，原来是苗寨里的人在抓小偷。打够了，骂足了，牢骚发完了，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偷不再动弹时，围观的群众趁着夜色逐渐散去，小偷呻吟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不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打得好，打得棒，小偷该打、小偷该骂。”林俊念叨着爬上床睡着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灿烂的阳光斜照在林俊脸上，他轻轻揉了揉眼儿，头昏沉沉的，感觉昨晚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抓小偷的梦！林俊向来对小偷是深恶痛绝的，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吩咐他去十余里的乡场买米，正当他费七八力地跑到米市，准备掏钱买米时才发现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在买面条时，一个中年男子借口搭讪偷走了他的钱，那可是一家人几周的口粮啊，他后悔不迭、伤心不已！好在善良的母亲并没有过多责备他。</p> <p class="ql-block">“哟，不对，窗外怎么闹哄哄的。”林俊推开窗一看，稻田中间围着不少人，有的正在从田埂、小道赶来看稀奇！他这才发现昨晚发生的事儿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他一骨碌从床上跃下，来不及洗漱，趿拉着拖鞋向稻田奔去！</p><p class="ql-block">“活该，对贼娃子就该这样干。”“偷几斤葱不至于这样打嘛。”“好可怜哟！”“法不制众，打死又如何？”“杀鸡儆猴，不这样怎能制止猖狂的小偷！”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林俊挤进去一看，只见小偷蜷着双腿躺在水沟里，头发凌乱，双眼耷拉着，腿上、手臂上到处血迹斑斑。脸上堆满了蚊虫，像在叮咬一具腐尸，听到动静，“嗡嗡嗡嗡”飞起来，旋即又落下。阳光照进小溪，溪水闪闪发光，看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名警察慢条斯理地走来，看了一眼，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好像若有所思地走了。没有人关心小偷的死活，他们如同观赏一个怪物，欣赏一盆花草，观看一部电影，抑或是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才赶来看稀奇……艳阳高照，流水潺潺，莺歌燕舞，鸟唱虫鸣，一切是多么美好！小偷貌如死尸，林俊用力推了推他一动不动，使劲叫他不露一点声息。林俊轻轻地试了试他的鼻息，气若游丝，“他还活着，谁能帮我一下！”林俊喊道。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帮忙。“林老师，我来帮您，把他拉上来吧，昨晚就在水里泡了一夜，实在是造孽得很！”来人正是林俊的学生家长茂生，茂生帮助林俊把小偷抬上田埂，小偷完全没有了知觉，一点儿不知道疼痛，俩人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偷，不住地叹息，大家都知道医院必须先交钱后救人的，身为老师的林俊，收入微薄也毫无办法。</p> <p class="ql-block">是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雨儿稀里哗啦下过不停，林俊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他忽然想起躺在田埂上的小偷，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小偷已被好心人救走，但愿小偷苏醒后自行回到家中，但愿……</p><p class="ql-block">雨过天晴，太阳老儿缓缓升起，柔和的阳光慵懒地洒在窗台上，暖暖地照进房间，唯美！微风轻轻拂来，带来泥土的芬芳，令人神清气爽！</p><p class="ql-block">“哎哟，哎哟，快点来……”林俊刚想伸伸懒腰，就听见妻子在叫他，她连忙跑到妻子跟前，只见她疼得满头大汗，显然即将临产。林俊赶紧出门找了一辆三轮车送妻子去医院，“哇哇哇哇”入院不到半小时新生儿降临，林俊初为人父，高兴地合不拢嘴。“你家胆子也是真大，为什么不提前来医院，再晚点就要生在车上了！”医生责备林俊。“我，我……”林俊一时语塞，他能说什么呢？生个千金花万金的不在少数，自己收入不高，这点钱还是从别人那里借的呢！</p><p class="ql-block">中午，林俊看母子平安，为了省钱没有住院治疗，带着妻子和孩子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快到家时突然响起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三轮车夫赶紧停下来让道。林俊定睛一看，妈呀，他看见小偷已被家人如猪猡似的捆扎在几根木棒上抬着往前走，上面盖着一块崭新的白布，显然是死了！“唉，偷几斤葱就丢了性命！”“你可别乱说，不是打死的，是被大雨灌死的！”“哎，不知道他婆娘娃儿咋过哟！”……围观的群众看着远去的尸体议论着，似乎在议论一只鸡、在讨论一条狗，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p><p class="ql-block">林俊的内心是非常复杂的，看着怀里熟睡的小生命，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生活有了盼头，生命有了延续……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壮男人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心如刀绞不停自责，要是当时把他送进医院，要是及时通知他的家属，要是自己手边宽裕些……</p><p class="ql-block">没有要是，皎洁的月光裹挟了罪恶，泯灭了人性，一场大雨，冲走了良心，带走了一个灵魂……</p><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11日星期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