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改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南怀瑾有位老友,姓黄,是书画界出了名的“老顽童”。黄老先生七十岁那年,既不做寿宴,也不邀宾客,反倒拎着支大狼毫,在洒金红纸上龙飞凤舞写了首打油诗自贺。写完把纸往墙上一贴,叉着腰端详半晌,忽然乐得拍手:“这诗得让怀瑾瞧瞧!”当即找了个锦盒装好,差人快马送去南怀瑾的书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诗是这么写的:“七十老儿活像猴,爬高上低不知休。旁人笑我老来疯,我笑旁人不自由。”字里行间满是孩子气——据说黄老先生真会爬上自家院里的老槐树掏鸟窝,还曾在画展开幕式上,趁人不注意溜到后院跟孩童玩弹珠,被记者抓拍到,登在报上成了趣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南怀瑾收到诗时,正在窗前晒书。展开红笺一看,先被那“活像猴”三个字逗笑了——可不是嘛,黄老兄这辈子,就像只闲不住的金丝猴,在笔墨丹青里翻腾,在人间烟火里打滚。他摩挲着诗稿边缘,见黄老先生特意在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批注:“求批!求骂!求点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案头正摊着刚沏的碧螺春,水汽氤氲里,南怀瑾拿起支小狼毫,蘸了点朱砂,在诗后添了两句:“猴性原是本心显,不自由处是自由。”写完自己念了两遍,觉得妥帖,便把诗稿折好,依旧用那锦盒送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黄老先生盼了三天,见锦盒回来,急得像个等糖吃的孩子,拆开一看,当即便在客厅里跳了起来。他原以为南怀瑾会夸他“童心未泯”,或是笑他“老不正经”,却没料到这两句像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他心上——“猴性原是本心显”,可不是嘛,自己爬树玩弹珠,看似疯癫,不正是没被世俗规矩磨平的本真?可“不自由处是自由”又是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揣着诗稿在院子里踱了三圈,忽然瞥见墙根那丛被石头压住的兰草——明明被重压着,却偏从石缝里钻出来,开得比别处更精神。那一刻他猛地拍腿:“妙啊!”自己总说旁人“不自由”,其实执着于“要自由”,本身就是种束缚;反倒像这兰草,在不自由里安身,才是真自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黄老先生把这首改后的诗写成了条屏,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有回学生来拜访,见诗里“猴性”“自由”的字眼,忍不住笑:“先生这诗,倒像顽童斗嘴。”黄老先生却指着南怀瑾添的两句,眼睛发亮:“你不懂,这可不是斗嘴。怀瑾兄这笔墨,就像点石成金的手指头——我那几句是顽石,经他一点,倒透出玉的灵性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说罢,他拿起笔,在诗轴旁补了行小字:“七十得此二句,胜饮千年酒。”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字上,那“猴性”与“自由”的辩证,便在墨香里,成了两个老顽童之间,一段带着茶香与笑意的佳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