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宏广场的烟火

冰清

我们小区东墙外，就是堂宏广场。提起这地方，街坊们总要叹口气。当年开发商信心满满要建高档小区，连带规划了家具城和市民广场。谁知在拆迁补偿上没弄好，引发拆迁户到处上访，还把售楼部布置成了灵堂，花圈摆满了墙根，老大爷老太太们天天静坐示威。这场风波闹得满城风雨，导致住宅楼销售几近停滞，直到多年以后才勉强卖完。那几栋规划好的家具城却一直无人问津，空荡荡地立在那里，门前的广场也就跟着闲置了。

起初，这片水泥地空得只能听见风声，偶尔有野狗跑来跑去。不知从哪天起，几辆三轮车试探着开了进来，支起简单的炉灶。先是卖炒粉的来了，接着面条摊也支起来了，后来烤串的、炸土豆的各种小摊也都跟着来了。像野草从砖缝里长出来似的，不过一年多时间，竟聚起了三十多家小吃摊，成了个热闹的小夜市。

“滋啦——”的油爆声是夜市的开场白。羊肉串在炭火上烤得卷起金边，鱿鱼须蜷曲着冒出油光，面筋裹满辣椒在铁丝网上翻动。炒饭师傅的铲子上下翻飞，米粒包着蛋液在锅里跳动。煮粉摊冒着白气，各种浇头在浓汤里浮浮沉沉。

但最能拴住街坊们脚步的，永远是那几样带着家乡印记的味道。

夜市里人气最旺的，是阿芬小俩口的面皮菜豆腐摊。蒸笼一掀，白茫茫的热气直往上冲，一下子看不清人影。阿芬戴着深蓝袖套，手快得让人眼花。又薄又软的米皮被“唰唰”揭下来，转眼堆成亮晶晶的小山。“咚咚咚……”案板上刀光闪动，米皮眨眼间切成均匀的长条，放进了粗瓷碗里。红亮的辣椒油、酸溜溜的米醋、喷香的姜蒜水一样样浇上，再抓一把脆生生的黄豆芽或土豆丝盖在上面，红白绿相间，好看又馋人。

阿芬老公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揭开旁边一口大钢筋锅。锅里的豆腐汤正“咕嘟咕嘟”小滚着，飘出一股浆水菜特有的、带点酸味的清香。嫩白的豆腐像云朵一样，在清亮的汤水里轻轻晃动。长柄勺稳稳舀起颤巍巍的豆腐块和清汤，倒进了另一只粗瓷碗里。

老客们在矮桌边坐下，先“吸溜”一大口酸辣爽滑的米面皮，再端起菜豆腐碗，“呼噜”喝一口温润带点酸味的豆腐汤。夹起一块热乎乎的嫩豆腐，往水辣子碟里一蘸就送进嘴中，暖意立刻从喉咙流到了胃里。

夜市最里面是小马的手擀面摊。小伙子揉面时手臂上青筋鼓起，面团在案板上不停揉来揉去。擀面杖裹着面皮，快速前后滚动，摊开面皮，卷起来换个方向再滚，这样反复多次。一会儿功夫，厚厚的面团就擀得像白布一样薄了。切好的面条在开水里翻几个滚就捞进大老碗，浇上油汪汪香喷喷的肉臊子或是西红柿鸡蛋卤，再捏起一小撮翠绿的香菜撒在上面。面条筋道爽滑，裹着香浓的汤汁，一口下去浑身舒坦。

烤串的焦香、米面皮的酸辣、菜豆腐的清爽、手擀面的厚实……各种声音和气味混在一起。年轻人被麻辣烫辣得直吸冷气，学生们围着烤串摊吵闹说笑，上班族在热汤面的雾气里放松了疲惫。这混杂着油香、调料味和汗味的气息，就是生活最真实的味道。

夜深了，人群散去，摊主收拾锅碗的声音在空地上格外清晰。地上遗留的零星垃圾，天亮后自有人打扫干净。而那些传递过的温暖，拼桌吃饭时的默契，熟悉味道带来的慰藉，都已经渗进这片水泥地，更留在了食客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