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王和他的书《南昌日报》

凤冈李木子创作工作室

作者：李木子（原创）

《南昌日报》签约文稿

“书里自有出路，啥书都行。”老王总是这么念叨。

老王是我干爸。他2000年从单位下岗后，没有了固定工作。他这人好面子，做不来保安，也不愿去工地，更不想继续做他擅长的氩弧焊，做小生意更是没有经商头脑。

于是他便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他家卧室有一面墙的吊柜，满满当当都是他的书，层层叠叠。除了吃饭，其他时间老王都在卧室里躺着看书，看累了倒头就睡，睡醒了接着看，几乎每晚我半夜起床时，都能看到卧室里灯亮着。

那一年，老王像是沉在深海里的潜水钟，终日与世隔绝。直到某个寻常的周末，商场里一幅鲜红的历史知识竞赛海报，像一束探照灯突然照进他的海底世界。

老王站在海报前逐字逐句地看着，久久伫立，直到我催他，他才回过神，问我：“你说我去参加这个知识竞赛怎么样？”老王看着我，眼睛里有希望被鼓励的光芒，那年我还十岁不到，不懂那光芒背后的重量，只知道老王终于愿意多说话了，于是我使劲点头说：“干爸，我觉得你参赛肯定行，你赶紧去报名。”说完，我就拉着老王的手去往报名处。

二十多年前，在小县城，大多数人对于这种知识竞赛是不感兴趣的，报名人不多，知识竞赛也只是现场抢答，不过是商场招揽顾客的噱头。但老王还是紧张地上台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竞赛都有什么题目，只记得老王每次都是第一个抢答，老王在答题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焊枪点燃时的蓝色火焰。

竞赛结束，老王捧着一等奖的奖品走下台，是一套《资治通鉴》。从那以后，老王不再把自己关在卧室。他开始频繁出入凤冈图书馆，用我的借书卡借回一摞摞的书。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他考了海员证。准备出海收拾行李时，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1957年版的《三国演义》用报纸包好，放进箱底。外出带书，是他不变的习惯，既可以消磨时间，也可以减少无效社交。

可这次出海并不顺利，中途退出后，老王没有消沉，而是去了青海的高原修公路。在他为数不多的行李里，依然有两三本书。后来他说，这两三本书让他熬过漫长的50个小时火车旅程。

我能想象出他在火车上看书的表情，一定是皱着眉头，微微眯着眼，嘴角向下用力，上唇上蓄着浓黑的短胡须，像极了鲁迅，又或是李大钊。

到了青海，安顿好住处后，老王搭乘着顺风车到县城去找图书馆，他说：“玛曲县的图书馆真干净，书都是新的，因为根本没人去。”在宿舍里，别的工友用扑克牌消磨时光，老王却枕着书本入眠。

他说他很享受看书的时刻，我突然想到《活着就是冲天一喊》的作者陈年喜，他也是在疲惫不堪的工作之余，靠看书写诗来调节自己的情绪。两年多，玛曲县那个小小的图书馆，几乎被老王翻了个遍。

老王看书不挑剔，常年保持阅读习惯，如今，他的思维依旧敏捷，看问题总能看到不同的角度，也善于发现问题。最近几年，老王被调到了舟山海事局管辖的工程队，继续在海上工作，不能随便下船，不能逛书店，看书成了难题，这对于老王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今年过年我送了他一个小平板，并下载了读书App。收藏了多本书，调大了字体，老王拿着平板反复操作了几遍说：“这还真方便，要不然举着书还累胳膊，这平板这么薄，还能装这么多的书，太合适了。”

自从有了平板，他看书的范围又扩大了，今年好像喜欢看纪实文学。最近我一直在写老王的故事，今晚给他打电话，主要是想了解一些素材，聊着聊着，我突然问他，从下岗到现在，经历这么多起起伏伏，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想了一会儿说：“还是得多看书，不管看什么书，都能看到出路。”

是啊，是书，陪老王走过了低谷时期，蹚过了坎坷，更重要的是，让他走出了狭隘的自我，并带我找到了更广阔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