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年前,初搬进新家时,衣帽间是顶合心意的。开放式橱柜,刷着米白的漆,阳光斜斜照进来,洁净明亮。那时的衣裳也少,三两件衣服挂在衣架上,富富有余,感觉樟脑的清苦气能在衣帽间荡来荡去。7平米的空间,竟显得有些空旷。 如今再推那扇门,却像撞进了谁的怀抱。冬衣叠着夏衫,没拆封的羊毛袜塞在鞋盒缝里,去年买的颈椎按摩仪被挤变了形,左一块右一块买的凉席像积木一样搭着。不知从何时起,这里成了被填鸭的孩子,鼓鼓囊囊地撑着,连转身都要提防碰掉东西。樟脑的气味也变得粘稠,混着雨季的潮气,闻着叫人发闷。 放暑假后总算下定决心动手。五个红色大塑料袋鼓鼓囊囊摊在地板上,里面有穿旧的裤子,蓝色的裙子等,还有一件灰蓝色白色帽子的毛衫,腋下磨出了毛球,摸上去疙疙瘩瘩。还有那件绿色帽衫曾陪我走过7八个春秋,袖口的罗纹边都磨白了。这些旧物像一群沉默的证人,记着那些早已模糊的日子。 不想拍照留念,也舍不得立刻扔掉。塑料袋蹲在墙角,像五只垂头丧气的狗。最终还是狠心一股脑放进楼下衣帽回收箱里。铁箱子关合的瞬间,听见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像谁在低声叹息。再看衣帽间,果然空了些,心情也轻松些。感觉还需清理,缓缓再收拾吧。 收拾衣裳时,倒想起些别的来。抽屉深处压着的旧作业本,钢笔字迹洇了水,早就看不清写的什么;孩子小时候看过的动画光盘,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放;还有那些年攒下的电影票根,褪色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连看的是哪部片子都记不清了。这些东西和旧衣裳有什么两样呢?都曾是心头好,如今却成了累赘。 人与人的关系也是这样。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渐渐只剩下逢年过节的群发祝福;好得死去活来的人,最后连朋友圈点赞都觉得多余。留着这些关系,像留着不合身的衣裳,穿着难受,扔了又可惜。倒不如像扔旧衣那样,干脆利落地收进袋子,让它们去该去的地方。 情绪也是。年轻时总爱攒着些委屈和不甘,像攒着漂亮的糖纸,以为留着总能派上用场。后来才发现,那些没说出口的怨怼,没发泄的怒火,早就在心里发了霉,连带着日子都变了味。断舍离不是硬邦邦地割舍,是像整理衣帽间那样,把皱巴巴的情绪摊开,该熨烫的熨烫,该丢弃的丢弃。 生死轮回,说到底也是一场断舍离。从赤条条来,到赤条条去,中间攒下的名利、爱恨、牵挂,终究要一样样舍掉。就像换季时收起来的厚衣,明知明年还会拿出来,却总要在收纳时仔细叠好,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可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再紧的执念也留不住,就像那些被收走的旧衣裳,终究要在某个角落被拆解、重塑,以另一种模样活下去。 如今衣帽间总算清爽些了,阳光又能照到最里面的角落,樟木的香气慢慢浮上来,带着点新生的意思。剩下的衣裳不多,却都是合身的、喜欢的,穿在身上,像老朋友在身边,踏实得很。 日子或许也该这样。不必贪多,不必求全,留下的都是真心相待的,舍弃的都是不必牵挂的。就像这衣帽间,空出些地方,才能放进新的衣裳,才能让阳光照进来,才能在关上门时,听见它轻轻的、安心的哼唱。<br><br>2025.7.11<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