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团司令部军务股 (六)

美友16399904浩浩荡荡

<p class="ql-block">   接 上</p><p class="ql-block"> 首次去兰州出差(3)</p><p class="ql-block"> 回到招待所时,暮色已将兰州城浸染得愈发沉静。奔波一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漫上全身,我简单洗漱后,便裹着略显粗糙的棉被沉沉睡去。老式吊扇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与远处偶尔传来的有轨电车叮当声交织,为这一夜的安眠奏起轻柔的摇篮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晨光初绽,床头那只老旧的机械闹钟便发出清脆的响声。6点30分,我掀开带着淡淡樟脑味的床单,洗漱时,铁制面盆里的清水泛起细碎涟漪,映出窗外初醒的兰州城。踩着斑驳的水泥楼梯来到一楼餐厅,空气中飘着麦香与咸菜的咸香。两角钱换来两个暄软的白面馒头、一碟油亮的腌萝卜和粗瓷碗里蒸腾的热稀饭——这便是那个年代招待所最寻常的早餐。对面桌几个穿着4个兜的军人就着馒头低声交谈,窗外的晨光斜斜切进玻璃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填饱肚子后,我将军人通行证揣进上衣口袋,准备前往向往已久的白塔山与黄河铁桥。有了昨日的经验,今天乘公交显得游刃有余。特意错开7点的上班高峰,当我踏上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时,车厢里仅有零星几位乘客。我挑了靠窗的木质长椅坐下,电车启动时的震颤顺着椅背传来,街边的梧桐树影掠过玻璃,像播放默片般倒退。兰州的清晨逐渐鲜活起来:提着菜篮的妇人在巷口与熟人寒暄,早点摊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人们的面容,穿工装的工人跨着二八自行车,车铃清脆地响过石板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约莫半小时后,电车缓缓停靠在白塔山公园站。抬头望去,"白塔山公园"几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朱红牌坊下,早有零星游客正沿着石阶向上攀登。出示军人通行证时,检票员冲我笑着点点头,那抹善意的笑容,让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石阶蜿蜒向上,每一步都带着历史的厚重感。两侧的古槐虬枝伸展,投下细碎的阴凉。越往上走,兰州城的轮廓便愈发清晰:灰瓦白墙的民居错落有致,穿城而过的黄河如一条金色丝带,远处的黄河铁桥横跨两岸,宛如巨龙卧波。待登上山顶,巍峨的白塔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这座七层八面的实心砖塔,塔身洁白如雪,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往事。极目远眺,黄河奔涌向前,裹挟着泥沙与岁月,与蓝天白云相映成画。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了这座西北古城的雄浑与苍凉,也明白了为何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传世诗篇。</p><p class="ql-block"> 兰州市城关区黄河北岸,它作为祁连山余脉,属黄土梁塬地貌,地势自南向北缓缓抬升,峰峦起伏间宛如一条巨龙拱卫着金城兰州,不仅是当地著名的自然景观,更是城区北面坚实的天然屏障。因山顶元代始建的白塔寺而得名</p><p class="ql-block"> 站在白塔山巅俯瞰,蜿蜒的黄河宛如一条金色丝带,裹挟着岁月的沧桑穿城而过。而横跨其上的黄河大铁桥,恰似巨龙脊梁,以雄浑之势撑起兰州的千年风华。参观完白塔山后,我沿着青石台阶缓缓而下,心中满是对这座“天下黄河第一桥”的期待,脚步轻快而急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座承载着百年历史的铁桥,静静横跨黄河南北,即便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气势恢宏。它由德国人承建、美国人设计,自落成至今已巍然屹立110余载。踏上铁桥,脚下的铁板在黄河的涛声中微微震颤,冰凉的铸铁栏杆上,一道道划痕记录着时光的痕迹。指尖抚过那些粗糙的纹路,历史的厚重感瞬间扑面而来,仿佛能触摸到往昔的风云变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当地老人讲述,解放兰州时,这座铁桥是兵家必争之地。激烈的战斗在此打响,纷飞的弹雨在桥身钢梁上留下了永恒的印记。如今,那些斑驳的弹孔依然清晰可见,宛如历史的伤口,无声诉说着那段烽火岁月。它们不仅见证了往昔的硝烟与战火,更承载着兰州这座城市的坚韧与不屈,成为了永不磨灭的精神丰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俯身望向桥下,浑浊的河水呈厚重的土黄色,看似平静如镜,实则暗流涌动,裹挟着泥沙,滔滔不绝地向东奔涌而去。河面上,古老的羊皮筏子在波涛中起伏,筏工们手持木桨,熟练地驾驭着筏子顺水而行,向着对岸破浪前进。这传承千年的古老交通工具,与奔腾的黄河相映成趣,勾勒出一幅极具西北风情的独特画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而岸边,高大雄伟的灌溉大水车正缓缓转动。木质的轮轴吱呀作响,巨大的水斗将黄河水舀起,又倾泻而下,水花四溅,水雾弥漫。这些曾经肩负着农田灌溉重任的古老工具,如今虽已褪去实用功能,却成为了游人眼中独特的风景。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黄河之畔,宛如时光的守望者,既诉说着兰州百姓与黄河相依相伴的生活智慧,也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份古朴而浪漫的意境。站在铁桥上,眼前的黄河、筏子、水车,共同编织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绝美画卷,令人沉醉其中,久久不愿离去。</p><p class="ql-block"> 铁桥在脚下微微震颤,黄河水裹着泥沙从桥底奔涌而过,我握紧桥栏跨过黄河铁桥,踏上对岸湿润的滩涂。沿着蜿蜒的河道走了两公里多,裤脚沾满草屑,直到遇见一位戴着上海牌手表的老人。表盘上蒙着层薄灰,却依旧精准地指向下午一点十分。这时才惊觉,肚子已经开始发出饥饿的抗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登上河岸,我漫无目的地朝着皋兰山方向走去。街道两侧的国营商店如同沉默的卫士,整齐排列。斑驳的门头上,"国营"二字的红漆早已褪色,门店外墙被调和漆刷成厚重的黑色或铁锈红,零星夹杂着几处褪色的军绿色。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让这些建筑的色彩变得像老照片般陈旧,墙皮剥落处露出内里粗糙的砖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拐入东西走向的南昌路时,羊肉汤的香气突然钻进鼻腔。抬头望去,一家挂着褪色招牌的羊杂店门庭若市,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上的水珠。推门而入,人声鼎沸,煤炉上的大锅咕嘟作响,白汽裹着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服务员麻利地递来竹筷:"几个馍?" "三个!" 我摸出二角五分钱放在桌上。十五分钟后,瓷碗里堆着油亮的羊杂碎,羊肚、肺叶浸在乳白的浓汤里,撒着翠绿的香菜,配着刚出炉的馍馍,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暖意瞬间驱散了旅途的疲惫。</p><p class="ql-block"> 走出羊杂店,我顺着右手方向前行。约莫200米,一座公交站映入眼帘。我急切寻找开往皇城方向的电车,此行目的明确——前往兰州市城关区打字机修理厂,不仅要看看我那待修的打字机,更想借机学习维修技巧。</p><p class="ql-block"> 踏上有轨电车,车轮滚滚向西。沿途拐了几个弯,20分钟的车程,我在站点下了车。徒步500多米后,终于抵达修理厂。推门而入,我四下张望,却不见徐师傅的身影,而那台打字机依旧原封未动,顿时,一阵焦急涌上心头。后天就要返程,这可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一旁正在专注修理老式英文打字机的中年师傅。我上前,轻声问候:“师傅好!”他缓缓抬头,见我身着军装,一脸稚气,紧绷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得知我来找徐师傅,他操着一口浓重的“秦腔”告诉我,徐师傅昨天突然犯病,已被同事送回家请假休养。巧的是,这位白师傅竟是陕西宝鸡岐山人,听出我的口音后,话也多了起来。他爽朗地笑道:“别急,明天我亲自替徐师傅修,谁让咱们是老乡呢!”这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我悬着的心落了地,脸上也重新绽放出笑容。我赶忙记下白师傅的电话。</p><p class="ql-block"> 想着来都来了,我又向白师傅打听徐师傅家的地址,想前去探望。白师傅热情地告知我徐家庄116号,还细心地叮嘱我乘坐几路电车,在徐家庄站下车后如何找到他家。我想着,徐师傅身为维修部经理,日后若打字机再出故障,也好有个照应;再者,在兰州我尚无朋友,正好借此机会联络感情。</p><p class="ql-block"> 谢过白师傅后,我来到公交站,坐上前往徐家庄的电车。不到30分钟便抵达目的地。我先在国营水果店花不到1元钱,买了两罐泰安黄桃罐头当作伴手礼。很快,我找到了116号,敲门后,一位女士开了门。表明来意后,她将我引到徐师傅的病床前。徐师傅见到我,眼中满是惊喜与激动。我将在修理厂遇到白师傅,以及白师傅帮忙修理打字机的事一一告知。他连声称好:“正为三天修好的承诺发愁呢,这下好了,有白师傅,按时交货就有希望了,谢天谢地!”我们相谈约30分钟后,我起身告辞。</p><p class="ql-block"> 离开徐师傅家,我漫步街头,稍作闲逛,随后乘坐电车返回招待所。抬头看表,已是下午5点多,这一天的奔波,虽有波折,却也收获满㇏。</p><p class="ql-block"> 昨日奔波整日,浑身疲惫不堪。洗漱完毕后,我刚躺到床上,便沉沉睡去。晨光熹微,旭日东升,我精神抖擞地起床。简单洗漱后,前往食堂享用早餐,顺便用竹皮暖瓶打好开水,缓步上楼。离出发还有些时间,我翻开日记本,将昨日的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下来,随后喝了几口开水,抬眼望向墙上的挂钟,已至8时10分。</p><p class="ql-block"> 按照今日安排,上午我要前往打字机厂,观摩白师傅更换打字锤、调试设备的过程。我还盼着能借此机会,深入了解“天津牌”打字机的结构原理与维修要领,暗自调侃这是“偷偷学艺”。若下午时间充裕,我打算前往南关什字市中心,以那里为中心,像放射线般探索熟悉兰州的大街小巷。</p><p class="ql-block"> 我穿戴整齐军装,仔细整理好风纪扣,把笔记本装进黄挎包斜挎在身,迈步下楼。走着走着,突然想起该去孙副所长办公室坐坐。行政楼近在咫尺,我很快便来到一楼,左拐走到办公室门前,轻敲三下,听到“请进”后推门而入。孙副所长见我到来,轻轻起身,热情地招呼我落座、泡茶。一番寒暄后,我将昨日的经历和今日的行程计划娓娓道来。他听后很是欣慰,尤其对我看望徐师傅一事连连称赞,夸我情商高、做事周到。告别孙副所长后,我朝着公交站走去,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行程。</p><p class="ql-block"> 晨光斜斜地铺在招待所斑驳的红漆大门上,我快步穿过马路,搭上叮当作响的电车。铁轨在脚下延伸,带着我驶向城市一隅的打字机修理厂。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机油混合着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循着熟悉的敲打声,我径直走向白师傅的工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正巧撞见白师傅拿着未开封的天津牌打字机配件盒走来,小纸盒上"精密仪器 轻拿轻放"的字样已被岁月磨得模糊。打过招呼后,白师傅戴上蓝布袖套,动作利落地拆开机壳。老旧的打字机内部零件如齿轮咬合的时光密码,他小心卸下断成两截的打字锤,新零件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调整字距的工序堪称指尖上的艺术。白师傅的游标卡尺在字盘上游走,旋动微调螺丝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字距要像琴弦,松不得也紧不得。"他边说边示范,沾满机油的手指精准落在刻度上。三个小时的调校里,我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数据,从字锤回弹角度到压纸滚筒压力,每个细节都浸透着老师傅的匠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我首次按下新调校的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如同悦耳的乐章。字符在泛黄纸页上排列成行,触感竟比原来机子状态还要流畅,成就感瞬间漫上心头。抬头望向窗外,日头已悄悄爬上中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请了白师傅吃中午饭,厂门口的牛肉面馆蒸腾着白雾,青花瓷碗里,萝卜片浮在琥珀色的汤头,蒜苗与香菜点缀其间。这是我第三次在兰州品尝牛肉面,筋道的面条吸饱汤汁,白师傅夹起一箸面笑道:"机器要调,吃食也得讲究个'劲'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结完12元修理费。白师傅将调试好的打字机仔细包好,我们约好明日取货。返程路上,电车的铃铛声依旧清脆,掌心还残留着打字机键盘的温度,那是机械与匠心交织的独特印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