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他的前世今生之六十六我一直在等你

曦元

铁蹄之下的不夜城，繁华得不真实，它用灯红酒绿掩盖了小巷人家的饥饿、困苦和死亡。站在“广寒宫影业公司”牌子前，辛柏有种恍然梦中的虚幻。曾经，这里挂的牌子是“金都汇影业公司”，那是父亲的产业。父母罹难后，大伯来云海卖掉了公司，只是辛柏没想到，买下公司的人还在这里开办着影业公司。猛然间，那个“宫”字刺得辛柏眼睛发涩，眼前立刻出现一张瘦长、总挂着谦卑笑容的宫广友的脸。辛柏在云海读书时，父亲给他买过一套30平的小住房。当年伯父来云海只卖掉了父母住的大公寓，这套小住房因为卖不上价，急着回去的伯父就没卖它，他告诉辛柏：钥匙还在老地方。川北路2099号，三楼西户，辛柏在这里住过两年多。门前地面的积尘很厚，门头上那块印有“302室”的铜门牌，因蒙尘失去了光泽。辛柏把门牌抠出来，一枚钥匙掉落下来。重新安好门牌，辛柏打开了房间。所有的家具上都用白布罩着，不用说，这是母亲做的，大概，她以为留学回来的儿子还会继续在这里住吧。轻轻地，一件一件地揭开白布，哀伤也在一点点弥漫上心头。不知道在沙发里蜷缩了多久，再抬眼，窗外被着霓虹灯映照得有些光怪陆离。“笃笃笃”！门被轻轻敲响。辛柏心头一惊，自己今天早上才到云海，父母去世后，自己在云海无亲无友，谁会来敲门呢？他走到门后，从猫眼看出去。楼道里没有灯，借着楼外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出敲门的是个女人。“笃笃笃”！门再次被轻轻敲响。“辛柏，你在吗？你回来了吗？”门外的人低声问，那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房间的呢？脚印，一定是自己在门前尘土上留下了脚印。“我是陶星儿啊，辛柏。”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听到这个名字，辛柏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门外的人三十出头，烫着精致的卷发，一袭深紫色金丝绒旗袍，披着一条嵌有金丝的黑色大披肩。她的杏核眼含着泪水，涂着口红的唇却在微笑着：“真的是你，辛柏。”9年前，辛柏在云海读高中。父亲辛远行虽在云海开的有公司，但两个弟弟都在南京读书，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南京，常在云海陪伴辛柏的是伦叔。当时的陶星儿比辛柏大三岁，是父亲公司力捧的歌舞影三栖明星。她长得不算公司女艺人里最漂亮的，但是她温婉可人的性格使她深得伦叔的喜欢。伦叔每次来这里看辛柏时，都会带着她。听父母议论过，说陶星儿是伦叔的情人。那时的辛柏也认为如此。因为每次来这里看自己时，伦叔都会带着她。而她来后也毫不拘束地系上围裙就开始打理房间。不过，两年后辛柏就留学去了，直到爷爷、父母弟弟和伦叔，全部惨死在倭鬼的枪口之下，辛柏才回国，却再没见过她。这些年，他几乎忘掉了陶星儿这个人。显然，陶星儿的情绪很激动，她摸出一支烟，但是手抖得厉害，打火机连按了几次，都没有打着火。辛柏接过火机，帮她点燃了香烟。接连抽了几大口烟，陶星儿的情绪才平复了些。“我在公司门口看见你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可惜当时我在车上，等我下车去找你时，你已经没了踪影，我知道这个房子没有出售，所以来试试运气，看是不是能遇到你。”“你，现在广寒宫？”第一眼，辛柏惊讶岁月对陶星儿的眷顾，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时间的痕迹。但是细看，她确实老了些，尤其是眼睛，曾经明亮的眼眸变得暗淡无光。陶星儿掐灭了烟：“对，你伯父卖公司的时候，合同上写着，‘含公司的产业和旗下艺人’。”“你现在的老板叫什么？”“宫广友，据说，他是你父亲的生前好友。”说这话时，陶星儿颇有深意地看着辛柏。“生前好友”四个字，刺得辛柏又开始心口做痛，他起身想去倒水，才想起自己进屋后除了躺在沙发上发呆，什么也没有做，哪里来的开水？“想喝水吗？我去烧水。”陶星儿立刻猜到辛柏的想法。起身走了几步，她扭头看着辛柏，眼圈儿红红地：“过去，我也常在这里煮饭烧水，怎么觉得只是昨天的事情呢？可是，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各自捧着水杯暖手，辛柏这才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南京大屠杀的消息，是次年的元月才在云海传开的。而那个失魂落魄般的辛远知来出售公司时，陶星儿才确知了叶伦和辛远行一家的死讯。她的确是叶伦的情人，她是为了找个可以依傍的人才接受了叶伦的追求。但是在接触中，她和叶伦有了真感情，她知道叶伦在南京有家小，所以她从不奢望做他的妻子。因为对叶伦妻子心怀愧疚，每次叶伦回南京时，她都会亲自为他的妻儿选购礼物。她记得那个深秋的夜晚，她挽着他的胳膊，漫步在江堤，叶伦说等他从南京回来，要给她一个大惊喜。虽然叶伦没有明说，但是她猜出了七八分。因为叶伦曾经说过，他不会抛弃发妻和儿女的，但是他也会替陶星儿铺垫好未来。演员的青春很短暂，他打算帮陶星儿在公司里入股，成为小股东之后，即便不再演戏，陶星儿的后半生还能养活自己。可是，一切都随着叶伦的死亡，成为了永远的迷。那个深秋之夜，也刀琢斧刻进了陶星儿的生命，永远，剥离不去。公司被宫广友收购之后，他很快也开始追求陶星儿。两年后，陶星儿还是面对现实，成为宫广友的情人。现在，已经三十出头的她基本也接不到角色了。宫广友与叶伦不同，他对陶星儿没有感情，所以他的情人已经换成了公司目前力捧的新人。失宠后，另一家新开的影业公司想把陶星儿挖走，借她曾有的名气帮自己开拓市场。但陶星儿婉拒了。陶星儿现在公司做着剧务和化妆的工作。“我听宫广友说，你疯了，你伯父去买票的功夫你就失踪了，可是我坚信，你早晚会回来，只要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就一定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陶星儿伸出冰凉的双手，紧紧抓住辛柏右手。辛柏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等我？为什么？”两年的时间，让陶星儿知道，叶伦永远不会出现了。委身于宫广友后，她觉得与辛远行的坦荡不同，宫广友是个戚戚小人。有一次，两人对坐畅饮。醉酒后的宫广友说起叶伦：“我早就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呀，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叶伦要是不死，你就不会跟着我，辛远行不死，这公司也不会是我的。”于是，陶星儿问出了压抑许久的疑问：“辛总一死你就来云海收购他的公司，是你一直都想要这个公司吗？”见宫广友笑而不语，她就继续与之推杯换盏。又喝了半瓶酒后，宫广友说：“你知道吗？是我向太君推荐辛宅的，我当时只是希望辛家被抄没家产，那样辛远行就只能离开南京，来云海发展了，我没想到，太君会那么狠，直接把他灭门了。南京我是呆不下去啦！做噩梦，成夜成夜的做噩梦，总梦见他们被冻成了冰条子，来找我要棉被！”陶星儿被惊呆了，盯着歪倒在床上的宫广友，她几次都想扑过去掐死他。可是，杀人，她实在不敢。她还想到宫广友有倭鬼做靠山，自己要是杀死了他，只怕会连累到在云海乡下的父母和兄嫂。而且，她更怕自己杀不掉他，反而被他灭口。想到被灭口，想到辛家和叶伦一家的死亡真相将随着自己的死亡而消失，她哭着把自己灌醉了。酒醒后的宫广友在卫生间找到了抱着马桶的陶星儿，而那时的陶星儿因为生平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差点把自己醉死，也因此从宫广友手下得以逃生了。宫广友另觅新欢后，陶星儿完全可以离开公司，但是，她不想走，她要留下来看着宫广友，她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她怕失去他的踪迹。“我和你打过两年的交道，我知道你枪法好、轻功好，我也知道你绝对不会疯掉的，那时我就相信你肯定是去杀倭鬼了，你伯父之所以说你疯了，是在保护你，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回来替辛总，替叶伦报仇！”陶星儿的眼泪流成了雨幕。辛柏又帮她倒了杯热水，还找出一件衣服披在她肩上。房间里久不住人，寒气逼人。“我不需要你做帮手，既然你一直在观察他，请告诉我，他的生活规律。”辛柏平静地说。宫广友的家人住在云海外滩附近，陶星儿知道具体地址。但是宫广友公开的住处一直是云都酒店666房间。他这样做，大概就是在害怕疯掉又失踪的辛柏报复他的家人吧。“他的家人就算了，但是他，必须死！”辛柏的眼底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