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5><a href="https://www.meipian.cn/5eqw01wu?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嘉陵江》杂志 2025年第2期(总第80期)</a></h5> <h5 style="text-align:center;"><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蓝花楹开了</b></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inherit;">西贝牛</span></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一】</b></h5><h5><br></h5><h5> 五月的阳光裹着嘉陵江的水汽,在楼道里铺开一片朦胧的金色。贾万山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早上刚换的T恤衫湿得能拎出水来。他眯起眼睛,打量这扇斑驳的房门,想要在上面找到被时光蚀刻的过往。 </h5><h5> “爸,这就是你的家?”贾小川拖着行李箱,大口喘着气,声音里有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爬了四层楼,他先前的吊儿郎当已变成了颓丧,耳机歪挂着,运动鞋的鞋带散开来,耷拉的脑袋里写着大大的失望。 </h5><h5> 周万菊把编织袋往地上一放,掏出锁匙说:“对,这是咱们的新家。” 她的重音落在“新”字上。这些年,他们常常因工作变动而搬家,每次,她都会说搬新家。贾小川小的时候,一听说要搬新家就会特别兴奋,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搬家次数的频繁增加,他对“新”家早没以往的热情了,但周万菊习惯了,改不过口来。编织袋里装着从东莞带回的电饭煲,把手处用黄色胶带缠了好几圈,像个负伤的士兵。</h5><h5> 职工宿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灰白墙面上布满雨渍,像老人脸上的老年斑。门锁生了锈,贾万山拧钥匙时,差点卡在里面。他很庆幸,自己辗转半生,终于住回来了——二十年前,这是他的宿舍。新房主是他走后才来的,很是热情,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工厂后来的事。包括企业倒闭后如何几经易主成了现在的鑫瑞电子厂,包括这片土地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老厂长。他说,前些年,有开发商看中这块地皮,要收购了建化工厂,老厂长不准拆,还带着一帮老古董闹事。“他啊,就是个老古板,说我们是良心企业,不能建化工厂污染环境。” 房主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不满,“现在好了,没人住,租都难租出去,空着养蚊子了。”贾万山暗自庆幸,也感激老厂长,让他归来后还能找到自己的根。 </h5><h5> 房屋闲置太久,积满了灰尘,许多设施也老化了。放下行李,贾万山和周万菊就分头忙碌起来。“爸,蓝花楹呢?” 贾小川问道。贾万山正在修漏水的龙头,扳手卡在锈住的螺母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工具箱是老父亲送的,铁皮已经掉漆,里面每样工具都摆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这个习惯他保持了二十年,就像保持每天早起十分钟检查工作服的习惯一样。水龙头突然发出“噗”的一声,一股锈水喷出来,溅在他的工装裤上,留下褐色的斑点。</h5><h5> 贾万山常跟妻儿说,宿舍院有一棵蓝花楹,树干高大,枝叶繁茂。每到初夏时节,那树上就开满蓝紫色的花朵,像一片云海笼罩着整个宿舍院,美得跟童话一样。他还说,那蓝花楹的树丫就在他窗户外面,夜里能听到花开的声音。对于在东莞长大的贾小川来说,这无疑是个美丽的诱惑,回来前他就说,他要住那间能看见蓝花楹的房间。</h5><h5> 那间房朝西,窗外正对着老厂区的冷却塔。院坝里只有几棵黄葛树,其中一棵刚好在换新叶,黄色的叶片在空中打着旋儿,浮浮沉沉后纷纷坠落树下,像归来的他。他喃喃道:“可能,不在了吧。不过重庆多的是蓝花楹,会看到的。”</h5><h5> “爸,你看!”贾小川毕竟是没长大的孩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在他手指的方向,白雾从塔顶喷涌而出,被夕阳染成橘黄色,在厂区上方游动。“像《变形金刚》里的能量柱。”少年趴在窗台上,额前的碎发被风撩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贾万山转过头,看见儿子眼中映着晚霞,亮得像两颗玻璃珠。</h5><h5> 那晚,贾万山做了个梦。梦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着帆布包,站在一个陌生的站台上。站台外挤满了人,有这家厂二十年前的老工友,有这二十年在东莞来去匆匆的过客,也有老家的亲人。他们一个个都像裹着一层水汽,透明而不真切。 </h5><h5> 醒来时天还没亮,他走到阳台,看见厂区的警示灯在薄雾中一闪一闪,像不眠的眼睛。</h5> <h5 style="text-align:center;"><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二】</b></h5><h5><br></h5><h5> 鑫瑞电子厂的大门新刷了蓝漆,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那蓝色太过鲜艳,像是要刻意掩盖什么,反倒显得不自然。门柱上贴着红底黄字的招工启事:急聘操作工数名,月薪4500元起……“起”字写得特别小,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贾万山站在门前,闻到了新油漆刺鼻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东莞工厂每年春节后都要重新粉刷的惯例——那是企业的门面工程。</h5><h5> 保安老李从岗亭里探出头来,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得老大:“哟,这不是贾万山吗?一九九八年那批技校生。”他笑起来时,那缺失门牙的位置像个黑洞,让人想起被蛀空的树洞。老李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藏着黑色的油渍,这是三十多年保安生涯留下的印记。他热情地拍着贾万山的肩膀:“听说你在东莞混得不错啊,怎么回来了?”这个问题像根刺,深深扎在贾万山心上。</h5><h5> 晨会在八点准时开始。生产部经理刘志强拍着贾万山的肩头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品质经理,东莞回来的专家,大家多学习。”他的手掌很有力,但贾万山感觉到了一丝刻意的成分。底下的掌声稀稀拉拉,像阵敷衍的雨。贾万山注意到后排有人撇了撇嘴,那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胸牌上写着“技术部王浩”。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刘经理的小舅子,原本要升任品质经理的候选人。</h5><h5> 注塑车间的气味像烧焦的橡皮,混着机油的腥味,让人觉得这儿像修车厂。贾万山蹲在二号机前,指尖抚过刚成型的手机外壳。那触感让他想起儿子小时候的玩具,也是这样的塑料材质。温度传感器显示235度,他皱眉:“ABS材料超过230度就会降解。”操作工小张慌忙调整参数,手机锁屏上的游戏界面还没退出,是个拿大刀的卡通人物。贾万山没说什么,只是把游标卡尺递过去:“量量这个卡扣的尺寸。”他的声音不大,但车间里的嘈杂声突然小了许多,工人们都在偷偷打量这个“专家”。</h5><h5> 午饭时,办公室里炸开了锅。人事小王咬着一次性筷子,米饭粒粘在嘴角:“你们知道吗?那个 ‘东莞回来的专家’,是老厂第一批下岗工呢……”办公室响起了吃吃的轻笑。周万菊没接话,只是把复印好的文件按部门分好,边缘对齐得像用尺子量过。她的手指上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茧子,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她认为这样看起来能职业化一些。</h5><h5> 下午的试产评审会开了三个小时。贾万山指着投影仪上的数据,气急败坏地说:“毛边超标零点三毫米,绝对不能放行!”技术总监懒洋洋地打断他:“客户已经确认过样品了。”会议室里空调呼呼作响,像在抗议这场争论。贾万山把报告翻到第七页,指点着安全标准:“这是儿童智能手表,毛边会划伤皮肤。”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有洗不掉的机油痕迹,这是二十多年质检工作的勋章。投影仪的光束里,灰尘像微型流星般飞舞,会议室里的气氛却凝固了。</h5><h5> 下班时暴雨突至。贾万山在更衣室听见隔间有人打电话:“新来的品质经理太较真……一个臭打工的……”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了后半句,但那语气里的不满像雨水一样汹涌澎湃。他系鞋带的手顿了顿,想起刚做品质工作时老厂长对他说的话:“万山啊,质检这工作,就是得罪人的活儿。可是,你要不斗硬,企业就完了。”</h5><h5> 雨幕中,厂区的霓虹灯牌亮了起来,隔着窗户,“鑫瑞电子厂”五个字在水洼里碎成彩色的玻璃片,像他此刻复杂的心情。</h5><h5> 走出厂门时,贾万山看见刘志强的小轿车驶过,车轮卷起的泥水差点打湿他的裤脚。他站在雨里,望着那辆远去的轿车,突然很想抽支烟。摸出烟盒时,他发现里面的烟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这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到东莞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湿透的烟,只是那时他还年轻,还有着满腔的热血和抱负。</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三】</b></h5><h5><br></h5><h5> 回到家,贾小川正在写作业,抬头看看他,问了句:“爸,新工作怎么样?”贾万山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突然觉得那些职场上的勾心斗角都不重要了。他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挺好的。你在新学校怎么样?”少年没回答,低头继续写作业,但笔尖在纸上划过,并不流畅。 </h5><h5>晚饭时分,青椒肉丝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周万菊的刀工很好,肉丝切得均匀细长,在锅里翻炒时发出悦耳的“滋滋“声。冬瓜汤冒着热气,汤面上漂着几粒枸杞,像小小的红宝石。贾小川扒着饭说:“学校让填家庭情况调查表……”他的筷子在碗边敲出轻响,像在打节拍。贾万山忙着回复工作群的信息,碗筷摆在面前,一口都没有动。</h5><h5> “吃完妈给你削苹果!”周万菊从果篮里挑了个最红的苹果,水果刀在灯光下划出银弧,果皮垂成长长一条,始终没断。贾万山想起父亲说过,削苹果皮不断的人有福气。他看着妻子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她眼角布满细纹,像地图上密集的河流。苹果的清香在空气中扩散,与饭菜的香气混合,织成一张温馨的网。他想起她年轻的时候,是那么的青春靓丽,被工友们私下评为厂花。如今变成这样,他居然没有早一点发现。他鼻子一酸,眼里氤氲上了一层雾气,赶紧端起饭碗狠劲地扒拉了几口。</h5><h5> 突然,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停电了。整栋楼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有人在大声叫喊,有人在房间走来走去,有人推开窗户探出头张望。贾万山摸出手电筒,光束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贾小川突然说:“像《星际穿越》的五维空间!”少年的声音里充满惊喜,仿佛这不是停电,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演出。</h5><h5> 三人的笑声中,手电光束在天花板上晃动。周万菊摸索着找出蜡烛,蜡油滴在桌布上,凝成透明的泪珠。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里,贾万山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在这样的夜晚,就着昏暗的烛光读《质量工程手册》的情景。贾小川提议玩手影游戏,他的手在墙上投出小狗的形状,贾万山变出只老鹰,周万菊试着做了个蝴蝶。墙上的影子随着烛光摇曳,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h5><h5> 夜深了,电力还没恢复。周万菊点亮最后一根蜡烛,把容易坏的食材整理出来,准备明天一早处理。贾小川借着烛光继续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h5><h5> 贾万山站在阳台上,望着雨后的星空。远处的厂区灯火通明,夜班工人还在忙碌。他突然明白,自己回来的选择是对的。这里有他的根,有他的家,有他必须守护的人和事。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还会继续坚持自己的原则,因为这就是他——一个在质量问题上从不妥协的质检员。</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四】</b></h5><h5><br></h5><h5> 贾小川的班主任来家访那天下着小雨。班主任的伞滴着水,在门口的地垫上洇出一片深色。茶几上放了一周的橘子渐渐蔫了,表皮起了皱,像老人松弛的皮肤。班主任的圆珠笔在记事本上画着圈,墨水晕开成一个个蓝色的漩涡。“数学五十分……”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贾万山心上。窗外的雨打在遮阳棚上,噼啪作响,像在嘲笑这个失败的父亲。</h5><h5> 贾万山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他父亲抱着年幼的贾小川。那时小家伙才三岁,脸蛋圆得像苹果,被爷爷的胡茬扎得咯咯笑。现在父亲老得抱不动小孩子了,儿子也长成了陌生的少年。班主任还在说着什么,贾万山只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声音却像隔了层水,模糊不清。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下的篮球上,那是他上个月给儿子买的生日礼物,现在落满了灰尘。</h5><h5> 周万菊送走班主任后,发现贾万山站在阳台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雨夜中忽明忽暗,像只疲惫的眼睛。雨丝被风吹进来,打湿了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楼下,班主任的伞像朵黑色的蘑菇,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周万菊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带上了阳台门。</h5><h5> 厨房里,她开始准备晚饭。菜刀在菜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土豆被切成均匀的细丝,水龙头哗哗地流,洗菜盆里的水渐渐满了,就像她心里涨潮般的酸楚。“唉……”周万菊深深地叹息一声,刀刃一滑,手指就被切破了一层皮,鲜血直涌。</h5><h5> 夜深了,贾小川的房间里传来游戏音效,枪声和爆炸声透过门缝钻出来。贾万山站在门外,举起手想敲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电视机播着晚间新闻,但谁也没去看。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像层冰冷的面具。</h5><h5> 第二天清晨,贾万山比往常早起了半小时。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儿子房间,看见少年蜷缩在床上,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了。贾万山轻轻抽出手机,给儿子掖了掖被角。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贾小川的脸上,照出他嘴角新冒出的绒毛。这个曾经被他举在肩头的小男孩,正在以他无法理解的速度长大。</h5><h5> 上班前,路过门卫室时,老李正就着咸菜喝粥,缺了的门牙让他的咀嚼声格外响亮。对贾万山,老李总是表现得格外亲切,见到他就大声问:“万山,今天这么早?”贾万山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那里堆了几个包裹,他想起父亲前些天来电要地址,说有东西寄给他。</h5><h5> 厂区的喇叭开始播放晨间音乐,是那首老掉牙的《咱们工人有力量》。贾万山整了整安全帽,抬头看了看天。东方的云层透出些许光亮,像条裂缝,也许今天会是个晴天。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车间,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很快就被初升的太阳蒸干了。</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五】</b></h5><h5><br></h5><h5> 网吧的霓虹灯在雨夜中格外刺眼,将潮湿的柏油马路染成一片紫红色。贾万山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泡面味、汗味和电子设备发热的浑浊空气。收银台后的网管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屏幕上股票走势图的绿线像条垂死的蛇。</h5><h5> 他在最角落的机位找到了儿子。贾小川戴着耳机,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在释放炫酷技能,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少年脸上,将他下巴上那颗冒血的青春痘照得通红。耳机漏出的枪声和爆炸声像遥远的战场。贾万山站在那里,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玩积木的样子,那时他会把每块积木都摆得整整齐齐,像他母亲一样追求完美。</h5><h5> 贾小川转头时,耳机线扯到了键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下巴上的青春痘渗出血丝,在霓虹灯下变成诡异的紫色。少年的眼神从惊讶到慌乱,最后定格成某种倔强的防御姿态,像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因为无人操作,被敌人一击毙命,血红的“Game Over”字样跳出来,映在了两人的眼里。 </h5><h5> “回家!”贾万山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比想象中平静。</h5><h5> 他看见儿子电脑桌旁堆着三个空饮料瓶和半包吃剩的薯片,键盘缝隙里塞满了零食碎屑。贾小川慢吞吞地退出账号,动作带着刻意的拖延,但手指在微微发抖,暴露出内心的不安。</h5><h5> 回家的出租车上,父子俩谁都没说话。车窗上的雨滴扭曲了街景,路灯变成流动的金色光带。贾万山看着后视镜里司机探究的眼神,突然开口:“我初二那年……”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有些模糊,“偷了你爷爷的烟钱去打老虎机。”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轻易地在雨夜的出租车里说了出来。</h5><h5> 贾小川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外套的袖口蹭到了车门上的雨水,留下一片深色痕迹。贾万山继续道:“你爷爷发现了,没骂我。”他顿了顿,雨水在车窗上汇成细流,“他带我去书店,买了一套《平凡的世界》。”后视镜里,他看见儿子咬住了下嘴唇,那颗冒血的青春痘更加明显了。</h5><h5> 出租车转过路口,积水溅起一片水花。贾小川突然小声说:“我们物理老师说……”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说我很聪明。”这句话像颗石子,轻轻投入父子之间沉默的湖面。贾万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h5><h5> 第二天早餐时,贾小川喝着粥,米粒粘在嘴角。周万菊发现了儿子校服袖口的裂口,她穿针引线,手指穿梭于布料之间,灵活得像在跳舞。这是她在东莞打工时练就的本事,那时她常帮工友们缝补衣服,换些小零食给儿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针尖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剪影画。 </h5><h5> “妈,我同桌考上重点高中了!”贾小川突然说,声音闷闷的。针线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前行。周万菊没抬头,只是轻声问:“你想考哪里?”这个问题像把钥匙,打开了某个紧闭的门。贾小川搅动着碗里的粥,陷入了沉思。少年的脸上有父亲的眉眼,母亲的嘴唇,还有属于他自己的倔强下巴。</h5><h5> 贾万山在阳台哼歌,跑调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惊飞了晾衣绳上的麻雀。阳台上的野花在晨风中坚挺着脑袋,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这是周万菊从厂区围墙边挖来的,种在捡来的泡沫箱里,贾万山每天用洗脸水浇灌。他总是这样,把“废水利用,人人环保”挂在嘴边。泡沫箱底部被钻了几个小孔,每次浇水时,水珠会从孔中滴落,在楼下遮阳棚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h5><h5> 生活总要继续,就像厂区那盏永不熄灭的警示灯,不管发生什么,都固执地亮着。一闪,一闪,仿佛在告诉人们:记住该记住的,然后继续向前走。</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六】</b></h5><h5><br></h5><h5> 接到电话时,贾万山正在实验室做样品检测。这是一家很重要的客户,样品单如果合格,后续会有大量订单。在工厂订单青黄不接的情况下,最小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希望,最小的失误也会是巨大的损失。出货很急,但不知为什么,所有参数都对,做出来总不达标。</h5><h5> 姐姐的哭声顺着电波传来:“爸摔了一跤……在人民医院,怕是不行了。你们……快,快回来看看。”那声音像把钝刀,生生劈开了平静的午后。他的手一抖,样品掉在工作台上,发出“叭”的一声脆响。工作人员齐齐望向他,实验室只剩下检测机器的嗡嗡声,像只垂死的蜜蜂。他稳了稳心神,简单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低头继续做起测试。</h5><h5>等他终于调试整改完成并安排好生产,已是夜里十点钟了,而最新消息——父亲已经走了。他顾不得换下工装,手上的油污都没来得及清洗,就赶紧跟总经理请了假,急匆匆往老家赶。出租车里,他不停地看表,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撕扯他的神经。回到老家,已是凌晨两点过了。父亲已经入殓,老屋灯亮如昼。“爸!”他双膝一软,跪倒在棺材前,身体跟声音一样颤抖起来。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侄子侄女披麻戴孝,都挤在灵堂里,空气中溢满线香和汗水的味道。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得眼前有无数的影子在晃动,无数的声音在交谈,个个都在指责他的迟到。</h5><h5> “爸走前还念着你的名字,他是真记挂你啊!”</h5><h5> “前些日子,爸还说等身体好些去重庆看你们呢,结果……”</h5><h5>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那天清晨下着小雨,山路湿滑,送葬的队伍像条白色的长蛇,缓缓向山上移动。背面时,贾万山特意拂了父亲的眼睛。嫂嫂说,父亲走时眼睛没闭上,他想亲手为父亲合上。当手触到父亲遗体的那一刻,一种刻骨的冰冷和疼痛像电流一样迅速击遍全身,他感觉神经跟父亲的脸一样僵硬。</h5><h5> 葬礼后的宴席上,亲戚们讨论着遗产分配。二叔喝得满脸通红,筷子在盘子里翻拣:“按我们老一辈的规矩,这遗产该归儿子。”三姨撇撇嘴:“闺女也该有份。”小姑看了眼贾万山:“你是出去了,这些年,都是你哥在照顾……”贾万山安静地坐着,面前的饭菜一口没动。大姐拉了拉周万菊衣襟,“爸那点退休金你是知道的,”她瞥了眼贾万山,“他的身体又不好,钱还不够吃药呢……”</h5><h5> 屋檐下的蛛网被风吹得晃来荡去,一只蜘蛛试图爬到网中央,不知怎么到了半途又退了回去,躲进了屋檐的缝隙里。贾万山没说话,只是把父亲用了四十年的搪瓷缸仔细包好,放进随身带的布袋里。缸底“安全生产标兵一九八二”的红字已经模糊,但摸上去还能感觉到凸起的纹路……这是父亲最珍视的荣誉,胜过后来所有的奖金。</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七】</b></h5><h5><br></h5><h5> 走进厂区,老李告诉他有包裹。包裹躺在门卫室的角落,纸箱上沾着泥点,胶带已经有些松动。老李用扫帚柄捅了捅包裹:“万山,你的包裹,放几天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卫室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h5><h5> 贾万山拆包裹时,金银花的香气隔着塑料袋传出来,溢满了门卫室。贾万山有慢性咽炎,加上经常熬夜加班,一忙起来就容易发作。父亲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金银花泡水喝能缓解疼痛,每年都要采摘新鲜的金银花晒干了寄给他。为了满足供应,父亲还从镇上搬回了老家,种了几根金银花树,呵护婴儿一样呵护着。父亲还学会了各种晒金银花的方法——新摘采的金银花,他会清洗干净了,放蒸架上蒸几分钟,再在太阳最晒的时候拿到岩石上晾晒;遇上阴雨天,他就会用柴火小火炒干,再摊开来,防止发黑。所以,父亲寄的金银花,总是黄灿灿的,成色比药店的还要好。在东莞时,贾万山每收到金银花,都要分一些给同事泡水喝,结交了不少人缘。</h5><h5> 此时,黄灿灿的金银花摆在贾万山面前,每一个大塑料袋里又装成很多小袋,每个小袋都密封着,份量看着差不多。看得出来,这些,是经过精心的挑选和称重分装的。包裹底下有张纸条,泛黄的纸页上写着:高山金银花一百份,每次一份。字迹歪歪扭扭,横撇竖捺胡乱地挤在一起,像父亲那青筋虬结的手。一滴眼泪掉下来,打湿了纸页,字迹有了毛边。贾万山蹲在地上,手指抚过那行字迹,墨水沾在指尖,像抹不去的伤痕。</h5><h5> 那天下午的生产会议上,空调坏了,会议室像个蒸笼。刘经理摔了文件夹,纸页四散飞舞:“客户等着出货!”他的领带歪在一边,额头上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贾万山把检测报告推过去,纸张在桌面上滑出轻微的声响:“冲击强度差百分之十七。”他的声音不大,但在突然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投影仪的光束里,灰尘像微型流星般飞舞,映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技术部的王浩突然冷笑一声,钢笔在桌面上敲出节奏,像倒计时。</h5><h5> 下班后贾万山独自留在车间。机器已经停了,车间里只剩下冷却风扇的嗡嗡声。他调整着模具温度,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灵活地跳动,安全帽带勒在下巴上,压出一道红痕。汗水顺着帽带滴在控制面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报警器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像把刀划破寂静,红色的警示灯把整个车间染成血色,也染红了贾万山满是汗水的脸。</h5><h5>周万菊来送饭时,看见丈夫蹲在机台旁,安全帽歪戴着,露出半绺花白的鬓角。他的工作服后背湿了一大片,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脊椎的轮廓。周万菊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技校比赛上拿第一的年轻人,白衬衫熨得笔挺,站在领奖台上时,胸前的奖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现在,那个人蹲在昏暗的车间里,佝偻成了一只虾。</h5><h5> “吃这个吧!”周万菊打开保温桶,排骨汤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贾万山抬头,脸上汗水冲刷过的印痕深一条浅一条的,眼睛里的疲惫像层雾。他接过筷子时,周万菊看见他手掌上的茧子又厚了一层,指缝里藏着洗不掉的机油。车间的灯光很暗,但足够让她看清丈夫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八】</b></h5><h5><br></h5><h5> 周末的厂区格外安静,像头沉睡的雄狮。贾万山带着儿子穿过空旷的厂区,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贾小川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和他想象中嘈杂混乱的工厂完全不同,整洁的通道两旁是闪着金属光泽的设备,像列队的士兵。</h5><h5> 注塑机的轰鸣声突然响起,贾小川吓了一跳,下意识往父亲身边靠了靠。贾万山指着成品架上整齐排列的零件说:“这些要卖到德国。”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贾小川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其中一个外壳,光滑的表面立刻留下了他的指纹。在黑色塑料的映衬下,那个指纹格外清晰。</h5><h5> “这就是你每天做的东西?”贾小川提高音量,压过机器的轰鸣。贾万山点点头,领着儿子来到质检台前。他拿起一个零件,对着灯光检查:“每个都要过三关。”灯光透过塑料,照出他掌心的纹路,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指纹。</h5><h5> 回家的路上,贾小川突然问:“爸,你当年为什么选这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贾万山看着地上并排的影子,想起二十年前技校毕业时的自己。“因为……”他踢开一颗小石子,“我觉得能把一堆原料变成有用的东西,很神奇。”这个回答让贾小川笑了,那颗青春痘随着笑容动起来,但不再渗血。</h5><h5> 晚饭后,贾小川破天荒地主动拿出物理作业。周万菊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组成温馨的背景音乐。贾万山坐在儿子旁边,看着他解一道力学题。少年的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突然,他停下笔,没头没脑地问:“爸,德国很远吗?”</h5><h5> 贾万山望向窗外,厂区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像遥远的星辰。“很远。”他说,“但我们的产品能到那里。”这句话像颗种子,悄悄落在少年心里。贾小川继续低头做题,但笔迹变得轻快了许多。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国际新闻,德国某个城市的画面一闪而过,那里也许正有人使用着来自中国小镇工厂的零件,这个奇妙的联想让少年嘴角微微上扬。</h5><h5> 周万菊半夜起床喝水,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吧嗒声。厨房的水龙头有些漏水,水滴砸在水池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经过儿子房间时,发现门缝里漏出的光线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灰尘在光束中缓慢浮动,像微型星系。</h5><h5> 她轻轻推开门,老旧的合页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响动。贾小川伏在书桌前,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巨大的守护神。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群蚂蚁,爬满了纸张的每个角落。物理课本摊开着,彩图上的火箭喷射着蓝色火焰,旁边用红笔标注着一些公式,字母写得歪歪扭扭却充满力道。</h5><h5> 贾小川抬头时,额头上还留着校服袖口的压痕,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把所有的星光都装了进去:“老师说,公差是工业文明的浪漫……”他的声音沙哑却兴奋,铅笔尖突然断了,在纸上戳出个小坑,像个微型的陨石坑。</h5><h5> 周万菊把热好的牛奶放桌上,又往里推了推,杯壁凝着水珠,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水痕。窗外的月亮正好悬在冷却塔上方,银光透过薄纱窗帘,在书桌上洒下一片朦胧。周万菊注意到儿子书架上多了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航天知识》,书脊上的编号标签还没撕掉。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儿子支棱着的头发,发丝硬硬的,像他父亲的倔脾气。</h5> <h5 style="text-align:center;"><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九】</b></h5><h5><br></h5><h5> 年底了,鑫瑞电子厂的年会现场挂满了红蓝气球,气球尾部的丝带在空调出风口的气流中轻轻摇曳。生产部的小品正演到高潮,演员戴着夸张的蛤蟆镜,举着放大镜一寸寸检查产品的模样,活脱脱是贾万山的翻版。观众笑得前仰后合,有人拍着大腿,啤酒沫溅到桌布上,洇出一个个湿漉漉的印痕。</h5><h5> 贾万山站上舞台时,看见前排的刘经理悄悄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刘经理今天穿了件崭新的深蓝色西装,袖口上的标牌还没剪去,贾万山看出那是雅戈尔的LOGO。舞台上,行政部的小赵正念着主持词:“下面,有请总经理上台,为我们的质量卫士颁奖!”掌声潮水般响起,震得头顶的气球微微颤动。</h5><h5> 总经理把“质量卫士”的奖牌郑重地递给贾万山,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说:“老贾,做得好!是你的坚持,让我们企业今年扭亏为盈,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贾万山捧着奖牌,只觉得全场所有的光点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牌子上“质量卫士”四个金色的大字,亮得他看不清眼前的笑脸。</h5><h5> 回家的公交车上人不多,空座位像棋盘上的格子。周万菊靠着丈夫睡着了,她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一根白发倔强地支在头顶,在车厢顶灯照射下像根银丝。贾小川戴着耳机,嘴唇无声地动着,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流动,时而红时而绿。少年的衣服袖口又开了线,一根线头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摆动,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h5><h5> 贾万山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想起今天报废的那批货。色差仪显示偏差只有0.1%,在大多数人眼里根本看不出区别。质检科的小王当时就嘀咕:“这都要报废?”但贾万山知道,在某个德国工程师的检测报告上,这个数字会被红笔圈出来,旁边可能还会标注个问号。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最新的质检标准……这是他托东莞的老同事弄来的,对方在邮件里说,“老贾,你还是这么较真。”</h5><h5> 夜风裹着火锅店的香味涌进车窗,带着花椒和牛油的辛辣。贾万山轻轻握住妻子的手,那些老茧像小小的勋章,记录着二十年来穿针引线、淘米洗菜的陪伴。周万菊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动,但没醒,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可能是梦见了什么好事。</h5><h5> “爸,明年我帮你做质检APP吧。”贾小川突然摘下一只耳机,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像是装进了整条银河。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某个编程软件的界面,代码行整齐得像列队的士兵。贾万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儿子最近总抱着电脑敲敲打打,原来是在琢磨这个。</h5><h5>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串明亮的珍珠,延伸向远方。贾万山看着窗外流动的灯火,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家庭,都在上演着自己的悲欢离合。他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做人要像螺丝钉,拧在哪里就在哪里发光。”老爷子说这话时总爱用那把老螺丝刀敲敲打打,仿佛是在给这句话打上标点。</h5><h5> 公交车缓缓进站,刹车时的惯性让周万菊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那根不听话的白发依然倔强地翘着。贾小川已摘下耳机,支楞起衣领,走到了车门边。站台上的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车厢地板上,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h5><h5> 公交车抛下他们,又开走了。贾万山看了眼远去的公交车,尾灯在夜色中画出两道红色的轨迹,像火箭升空时留下的尾焰。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嘉陵江水特有的湿润。远处,工业园依然亮着灯,机器运转的轰鸣声隐约可闻,“鑫瑞电子厂区”的标牌格外明亮。贾万山紧了紧外套,跟上妻儿的脚步,三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渐渐拉长,最后融入了夜色中。</h5> <h5><br></h5><h5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十】</b></h5><h5><br></h5><h5> “爸,西南大学的蓝花楹开了!”</h5><h5> 接到贾小川电话时,贾万山正在办公室跟刘经理讨论扩产的事。公司新近连着接了几笔订单,原有的人力和设备已供应不足,总经理计划扩产,让他们商量对策。</h5><h5> “老贾啊,还是你这个专家厉害,才一年时间,就让我们厂脱胎换骨。”刘经理的话虽然有恭维的成分,却也透着真诚。在贾万山的坚持下,产品品质越来越稳定,鑫瑞口碑越来越好,订单源源不断,相比于一年前半死不活的惨淡经营,工厂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又是五月了,山城的蓝花楹应该开了。昨晚他刷手机,就看到新闻说北滨路沿岸的蓝花楹开了,镜头里,花团拥簇,美不胜收。他想起,回重庆一年了,还没去北滨路玩过呢。这个周末,一定要带上万菊和小山去看看。</h5><h5> “比赛……怎么样?”他尽量用平淡的声调问,怕给孩子增添压力。</h5><h5> “不怎么样,”贾小川的声音有点沉闷,旋即又变得高亢起来, “得了第三名。”顿了顿,他又说,“爸,我想报考西南大学。” </h5><h5> “好啊!很好!”贾万山喃喃地说,眼睛变得湿润起来。他怕刘经理笑话他,赶紧踱到窗边。窗外, 天空湛蓝湛蓝的,几片白云漂浮在厂房上方,树叶绿得发亮,又是美好的一天。 </h5> <p class="ql-block"><br></p><h5>【作者简介】西贝牛,本名易致国。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江北区作家协会理事。出版有长篇小说《长安之门》。</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