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山魂（3）

郑铁辉

岭兜的早晨，雾岚风清。

大牛十几年如一日，乐此不疲，仿佛岭兜撩开了晨幕的那一刻，他就站在村口老榕树下的高台上了……幕启时，大牛亮开嗓子，就像戏场报幕似的：“上——工——喽！”

惊飞了山鸟，岭兜回声。

今天，大牛把“啦”字拉长了，让那一个“喽”音，别出一番山魂的悠灵声韵来……一旁的二哈子，打趣一个“喽”，尾声兀然上挑：“牛哥，不演说、演说一下军功章什么的？”二哈模仿一个佩戴军功章的昂扬姿势……“逗”我是吧？大牛也不是好惹的：“想造反？你个二哈子，胆敢挑衅我！”

“哪敢哟！”二哈缩头乌龟了，只觉得文化革命虽然“造反有理”，但那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有理”的呀？就像现在，二哈暗自检讨。

不知是在哪儿走漏了风声？解放授一等功，那是断了左臂换来的呀！

从东北荣军院寄回的军功章，那是小妹妹建设从乡邮电所领回来的……信中：解放千叮万嘱，说断臂之事只可父亲知道。

建设与父亲遵嘱，保密；母亲，以及土改、互助等哥哥们都不知情。

待下工回了家，大牛悄悄地追问建设：“闺女呀，咱没走漏什么风声吧？”

是呀，咱大牛，他已经一改往日的张扬，从此缄口了。

建设一想，忽然明白，说：“那天二哈叔缠着要看军功章，我好像是含着泪递给他的……这二哈叔鬼精、鬼精的，莫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说着，说着，建设眼眶发红，泪水禁不住的，便滴滴哒哒淌了下来，“爸，要不，咱把哥接回家来吧？”

“闺女，你哥为国断臂，值！”大牛抹了抹欲滴未淌的眼泪，哽咽了，“接，一定接……待安顿好鲤城来岭兜落户的这一些知青，我和你去荣军院，一起把你哥接回家！”

岭兜村来了知青。

大牛从岭兜公社知青办领回来的：三男两女，说插岭兜生产队、可以直接落户……男的有劲，一个顶一个的大劳力，很快的，一下子就各有户主，顺利落户。

保管员四婶，守着养女秦惠丽过日子，孤女寡母的，就缺一个大劳力，她一眼看上了高大的肖雄。

刘剑英戴着一副眼镜，彬彬的眉梢之间透着一股灵气，记工员林自然以为类聚，相见恨晚。

就剩下苏振平了！会计明仁叔，自谓铁算盘，居然与出纳的辣椒嫂郭玲争上了……最后，还是明仁叔高风亮节，退让了一步，说“好男不跟女抢”，握手言欢；不过，他撂下的那句话：“落户谁家都一样，还不都是从队里分口粮！”铁算盘会算，实乃高见。

只那两个女的，一胖一瘦，楚楚可怜的样子……二哈一见，好一阵春心萌动，于是，心动不如行动，二哈今天也英雄一回，说：“牛哥队长，那胖的力大，不然，咱二哈家也落户一个吧？”

那德性，一副好商量的阿谀。

“你，二哈？”大牛不屑一顾，“你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

你个二哈，老光棍了，居然做梦都还想着“捡”一个老婆？

大牛唾弃，不睬。

二哈自讨无趣，心犯嘀咕，就兴许大牛你从鲤城“捡”一个老婆，咋就不许我“捡”？

送上门了呀，不“捡”白不“捡”？二哈愤愤不平。

终是没有第二个“英雄”站出来？

大牛横一横心，搁下一句：“罢了，都落户咱家去吧！”

叫一声“建设，领家去！”

胖的叫秋吟，瘦的叫梅颖，两两相视，破涕为笑。建设妹子，小嘴儿还挺甜，“以后，你俩就是姐姐了！”

二哈又路见不平了，站在村口老榕树下的高台上，嚷嚷开来：“好你一个大牛，走资派了呀，仗着生产队长，化公为私……这不明明白白的为你家土改、互助都捡回了一个老婆嘛？”

话喊长了，差一点没被气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