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那拉提草原：听七百年前的欢呼和两千年前的琵琶在风中回响

大漠胡杨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风裹挟着野花的甜香猛然撞进车窗，传说中的那拉提草原，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苍翠的草甸如巨幅绿绸从雪峰之巅铺展，云杉林如泼翻的墨色颜料沿山脊奔流，巩乃斯河银带般穿行其间。

传说七百年前，成吉思汗的铁骑在风雪中挣扎穿行天山。当队伍翻越最后一道冰岭时，忽见云开日出，眼前繁花织锦、流水潺潺，疲惫的将士们齐声高呼：“那拉提！”蒙语“最先见到太阳的地方”。我已经是第三次来到那拉提草原，西征将士那声穿越时空的惊叹，好有画面感，此刻在我踏上空中草原的刹那间，再次振动我的心弦。

云端牧场，是空中草原的诗意栖居。天界台是草原赐予的神迹，立于海拔2200米的观景台，脚下绿浪翻涌直抵天际线。雪山之巅的积雪在正午阳光下熔炼成流动的白金，大团云朵低垂欲坠，仿佛伸手便能扯下一片擦汗。风自雪峰奔袭而下，裹挟着松针的凛冽与野蔷薇的甜香，将衬衫鼓动成帆。几个哈萨克孩童追逐滚落草坡的羊毛球，笑声碎玉般溅入风中，他们的红裙在绿毯上燃起跃动的火苗。

一位游客跨上名为“追风”的伊犁马，马蹄踏碎溪中云影，惊起饮水的蓝喉歌鸲。追风马忽然引吭长啸，声浪撞向远山又折返成多重回响。接着，骑手扬鞭追入花海，紫色鼠尾草与金黄野菊在蹄下翻飞，化作斑斓的旋风。

在河谷草原邂逅一座青铜塑像，这是我以前未曾见过的，有人说这里是前几天才落成的细君公主广场，是细君公主和乌孙王的造像。

细君公主是丝绸之路上第一个远嫁西域的公主，也是历史上第一位和亲公主。作为汉朝与乌孙的第一个友好使者，细君公主积极联络乌孙上层贵族，使乌孙与汉朝建立了巩固的军事联盟，初步实现了联合乌孙遏制匈奴的战略目标。

由细君公主娘家扬州捐建的刘细君雕像，看上去雍容华贵，大气端庄。细君公主怀抱琵琶，裙裾被西域长风雕塑成永恒的波浪。她 嫁乌孙王时，可曾在此驻马回望？此刻琵琶在她冰冷的指间凝默，而真实乐音正从某座毡房飘来。循声探去，见是一对哈萨克青年男女指尖在冬不拉上飞舞，弦音如碎玉投泉。身穿哈萨克服饰的姑娘笑指星河：“细君公主的乡愁化成星子啦，你看东方最亮那颗，是她望向扬州的眼眸。”

当最后一缕霞光沉入雪峰，空中草原的毡帐，却骤然点亮了华灯。银河从乌孙雪山上空奔涌而过，稠密的星星仿佛要坠向草原。流星倏忽划过，篝火噼啪爆响，火星与星辰共舞。老牧人讲述成吉思汗大军如何在此重获生机，历史在牧民的谈笑间变得温热可触，细君公主的琵琶，成吉思汗的马鞭，商队的驼铃，都在星光里重新显影。

翌日骑马上雪莲谷，草原在海拔攀升中抖开斑斓画轴。墨绿云杉林渐次转为金黄花楸与赤红灌木，草甸从翡翠染作琥珀。秋风蘸取阳光，在漫坡书写鎏金狂草。一只金雕自悬崖腾起，翅尖掠过我的头顶，投下的影子如游鱼滑过绿色草海。

离开那拉提那日，巩乃斯河的水声浸透晨雾。—位哈萨克老牧人赠的羊毛坠子贴着胸口发烫，细君公主琵琶上凝结的雨珠在记忆里闪光，雪峰赠予的那缕穿膛而过的风，已将钢筋水泥的郁结涤荡殆尽。

车轮启动时，远处传来哈萨克姑娘的歌声：“请把星光缝进衣裳呀，迷路时它能照亮归途......”后视镜里草原渐成绿痕，只消阖眼，便能重踏月光草浪，听七百年前的欢呼与两千年前的琵琶在风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