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象八—拾宝

峰雨同行

东岔沟白杨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除了斩龙脉,惯匪密事,飞禽走兽,山川游鱼外,还孕育着无限可能,俯拾即宝。这可不像秦腔戏《拾黄金》中的“胡来”拾的是假黄金,只要你有一颗亲近大自然的心,到处都可以拾宝,拾到的既是大自然对乡亲们的恩赐,是一份对家乡的眷恋,更是一份年代久远的情怀,如老酒散发陈年的芬芳,似一曲口耳相传的歌谣,满是年华的赞叹。<br> 白杨林的春天是不遵循老黄历的,是从脱掉身上的老棉袄开始的,等棉袄撤下“阵地”,说明白杨林的春天真正开始了。这个时节,城里挖野菜、吃野菜的激情退潮的时候,山里却“春在溪头荠菜花”。<br> 小时候,只要周末有时间,便呼朋唤友约三五小伙伴挖荠荠菜,回家淘洗干净、母亲赞许地摆在菜案备用,焯水,过油凉拌,清脆爽口,拌凉菜当然不是用碟子,直接上一大盆,豪横、管够。<br> <br> "小蒜才黄二月天",这学名“薤白”的小蒜,细长如韭菜,中空有棱,揉搓有辛辣气,鳞茎小而白,似独头蒜但更纤薄。带回家炝浆水、打搅团可谓一绝。还有山上的乌龙头,俗名叫刺老芽、刺嫩芽、树头菜的,但东岔沟人乃至整个天水都称之为“乌龙头”,落叶小乔木,茎秆密生尖刺,春季萌发,紫绿色,形如毛笔头,包裹多层芽鳞。<br> 因为父亲常年到作业林区检查副业队作业情况,所以父亲熟稔回家的山林路边哪里有乌龙头树的,可以说父亲兜里捎回来几根“刺头”,早已在父亲不动声色的密切关注下“冒尖”的。<br> 我是不喜欢吃这菜的,因为老感觉皮糙肉厚不够精致,再者只要我出动,到河边灌木丛去,不一会儿可以掰小半篮子来,城里趋之若鹜的菜,在白杨林人眼中绝不会露出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惊讶表情。<br> 你笑我土,我笑你看不穿。乌龙头它就是一道野菜,和“鸡娃菜”(刚发芽时,叶子卷的紧紧的,像未破壳的小鸡娃,更像蜗牛形状)一样出生自带光芒,但是长老了就是牛都嫌扎嘴的野草杂树。香椿拌豆腐是不错的,小时候那个香椿是真正的有味,从椿树下走过,都能闻到香椿散发特有的香味,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香椿芽看起来很精致,却是索然寡味。 四月的日头刚把玉米地晒出二茬新绿,男人们叼着烟杆蹲在田埂上算账:离割麦还有小半个月,进山采药倒是正当时。不知谁先起的头,说城里药铺高价收玄参——白杨林人管那叫‘鬼指头’,细长的根茎蜷曲如僵死的手指,偏偏能换来活络的票子。女人们听了便坐不住,连夜把八号铁丝拗成小耙,天蒙蒙亮时,林子里已此起彼伏响起刨土的沙沙声。白杨林人称“玄参”的这种药材,我至今对其真实身份存疑。<br> 林区深处潮湿地带丛生、根茎细长不规则,像生姜,通体不匀称,容易断。像玄参这样的药材,男人们是不愿意刨的,一般妇女儿童会去采摘。当“李贵阳”这种鸟叫第二遍时,男人们已为女人、孩子破天荒做好了早饭。<div> 白杨林的秋天最迷人,充满了成熟的气息,核桃、毛栗子之外还有野果诸如俗称“八月炸”的山瓜、五味子(当地称之为“五语子”还是“无语子”,不得而知)。<br></div> 六月里羊奶子(一种红艳,拇指大小,状如山羊的乳房似的水果)的馋瘾还未褪去,偷骑在李石有家的核桃树上剜青皮核桃、或在张家槽捡拾毛栗子、打五味子,顺带摘一两个“八月炸”乐趣又被点燃。至于冬日里天气好的话,我会跟随母亲到强家沟的“雨生台”拾橡籽,或青冈籽喂猪。 “雨生台”一个比较平整的开阔地带,百年参天橡树林立,遮天蔽日,因为树大,所以树下别的植物只能矮化成萎靡不振的灌木丛。漫步林中,踩着厚实的叶子,似乎置身于森林公园。俯身即拾的橡果啊,我像《冰河世纪》里的小松鼠斯克莱特一样宠溺地看着这些小可爱。<br> 这满地宝贝,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东岔虽然闭塞,但也时不时会出几个拾宝的大新闻。就像现在,人在家中躺,冷不悠悠地就火起来了。<br> 祖祖辈辈在白杨林生活的人,谁能预料大河坝里的石头卖钱,东岔沟里的石头平淡就像白杨林人的细针饭。有特点的十五、二十不等,一般的也能买个三五块。真是人傻钱多,一夜间东岔沟的大河坝里石头几乎都被翻了底朝天,就差把自家茅房边的垫脚石没撬起来。收石头的没结束,收对节草的来了,大量收购对节草,据说是收回去提炼什么素,东岔沟也不缺对节草,东岔人的疯狂再次被点燃,拉对节草的架子车能排十里地。后来东西没提炼出来,好像是把货没认对,张冠李戴了,再后来传言老板因此疯了,跳楼了。<br> 你方唱罢我登台,柏树根热持续到第三年,东岔沟的石崖已被刨得千疮百孔。老辈人蹲在树坑边嘀咕:‘这哪是炼油?分明在抽山神的筋骨。’果然开春时,加工厂的大铁锅还冒着热气,账本却晾在露水上发了霉。村里最精明的张会计追到县城,只捎回半句没头没尾的南方话:“伊讲……精油分子式搞错哉。”后来有人在荒厂里撞见疯癫的看门老汉,正把柏树渣滓当麻糖嚼,嘴角淌着黑褐色的口水。<br> 渐渐,东岔沟的拾宝热平息了下来,人们又回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日子。白杨林依旧在四季更迭中默默奉献着它的馈赠,只是乡亲们的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那些曾经被疯狂追逐的石头、对节草、柏树根,如今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唏嘘。<br> 父亲偶尔还会从林区带回几枝乌龙头,母亲依旧会用它炝一锅酸香扑鼻的浆水。而我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山峦,忽然明白——真正的宝贝从来不是那些能换钱的石头或草药,而是这片土地赋予我们的记忆与温情。就像童年时在“雨生台”拾橡果的午后,沙沙的落叶声里藏着整个森林的絮语;就像母亲用荠菜拌凉菜时,案板上清脆的声响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动人。<br> 如今东岔沟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城里,只有老人们还守着这些山野的秘密。但每当春风拂过白杨林,总会有孩子蹲在溪边挖荠菜,有少年举着竹竿打五味子。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往事,正如同林间闪烁的溪水,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映照出旧日的光芒。<br> 这大概就是故乡最珍贵的宝藏——它永远在变迁,却始终保留着让你心头一热的模样。就像父亲常说的:"山里人的富足,从来不在口袋里,而在脚底下踩着,在眼睛里装着。"<br> 2025.7.10凌晨3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