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为奸（上）

寂静与年华

　　深夜的“创界”项目组，服务器告急的红光如血泼在每个人的脸上。郝副总瘫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油亮的额头渗出细汗，徒劳地擦拭着，仿佛能抹掉这迫在眉睫的危机。马国富总监则像一只嗅觉敏锐的哈巴狗，在他身边打转，声音急促而谄媚：“郝总您放心，我这就去处理。”他口中反复咀嚼着空洞的“处理”，却始终拿不出任何具体方案。角落里，林默十指翻飞，键盘声如骤雨般敲打寂静，他才是真正在疏通堵塞命脉的人。这深夜的办公室里，郝副总徒劳的汗水与马总监空洞的许诺，像两条无力游动的鱼，徒劳搅动着浑浊的水面。

数月前，郝仁副总意气风发空降而来，身后跟着他最“得力”的旧部马国富。第一次部门会议，郝副总便对着满屋子技术精英宣布：“老马是我最信任的臂膀，往后技术部的事，他全权代表我。”郝副总说话时，他办公室里那口硕大鱼缸的水波，映得他脸上光影摇曳。缸中，几条名贵的龙鱼雍容游弋，而那尾最迟钝、反应总慢半拍的鱼，却总被郝副总投喂最多的饵料。

林默很快领教了何谓“全权代表”。他呕心沥血打磨的架构方案，被马国富轻飘飘一句“不够全面”打入冷宫，替换上的却是堆砌空洞术语、充满逻辑硬伤的“新构想”。林默看着自己凝聚心血的方案被弃如敝履，如同目睹精心培育的树苗被随意折断。更令人窒息的是，马国富那套华而不实的方案漏洞百出，每次濒临崩盘，郝副总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便会打开，马国富闪身进去，不久后，林默便会被叫去，面对郝副总不容置疑的命令：即刻“优化”马国富的方案，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漏洞。林默成了幕后那个无名的裱糊匠，用自己专业生命的膏血，去涂抹、遮掩那些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

“创界”项目如履薄冰般推进至关键节点，后台数据却如决堤洪水般疯狂外泄。郝副总办公室里，那尾迟钝的鱼照例优哉游哉地吞吐着水泡。郝副总瘫在椅中，脸白如纸。马国富则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来回踱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可能顶罪的身影。最终，那目光阴冷地钉在林默身上：“小林啊，你是核心骨干，这数据泄露……技术上总要有个合理的说法吧？”

林默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合理说法”背后冰冷的含义，技术失误的污名，以及随之而来的职业生涯的断崖。他盯着马国富，又看向郝副总。郝副总避开他的视线，目光疲惫地投向鱼缸，仿佛那浑浊的水体里藏着解困的符咒。马国富凑近林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粘腻的胁迫：“想想你的团队，想想那些跟着你加班熬通宵的兄弟……这个责任，你担起来，大家才有活路。郝总和我，会记住你的担当。”

“担当”？这沉甸甸的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默心上。他眼前闪过组员们疲惫却信任的眼睛。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林默僵硬地点了头，那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枯坐整夜，亲手将干净的数据篡改得千疮百孔，如同在亲手肢解自己信奉多年的技术尊严。一行行亲手写下的代码，此刻成了背叛的铁证，每一处篡改都像无声的控诉，刻下他名字的污痕。

庆功宴上水晶灯流光溢彩，觥筹交错。郝副总满面红光，举杯高谈“力挽狂澜的英明决策”，马国富紧随其后，谦卑地将功劳尽数归于“郝总的卓越领导”。林默独自缩在喧闹大厅最暗的角落，如同一个突兀的污点。他机械地灌着杯中苦涩的酒液，耳朵却捕捉到不远处技术部两个新人的醉话：“马总监真是神了！那种时候还能迅速定位到数据源问题，直接让林默处理……”“那是，郝总带来的人，能没两把刷子？林默？哼，平时装得挺像回事，关键时刻掉链子……”

林默感到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天后，一封详述真相的邮件被林默孤注一掷地发出，石沉大海。不久，一纸调令送达，他被“平调”至一个闲职部门，远离所有核心项目。而郝副总与马国富，则带着“创界”项目“成功”的光环，调任集团总部更高的位置。

林默最后一次踏进郝副总那间空旷的办公室，人去楼空，只剩下那个巨大的鱼缸。浑浊的水中漂浮着几片未能及时清理的鱼食残渣，那尾反应最慢、曾被特殊喂养的鱼，此刻却依然在浑浊的水中笨拙而固执地摆动着尾鳍，缓慢游弋，一副浑然不知水浊的模样。

林默久久凝视着那尾迟钝的鱼，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缸中世界的法则。水面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像一张沉默的、被水波扭曲的遗照。他最终无言转身，轻轻带上门，将那缸浑浊的水连同其中游弋的“幸存者”，彻底关在了身后，连同他曾经奋力挣扎过的、沉沦无声的战场。

那浑浊鱼缸里缓慢游弋的鱼影，像一枚生锈的徽章，别在了职场沉沦的胸口。它无声宣告着：有些规则并非写在墙上，而是沉在水底——浊流中的笨拙，有时竟比激流中的清醒，更能游向“成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