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纪的脚印:从邻家稚童到并肩远游”

田园

<p class="ql-block">《澧水情,桂地约》</p><p class="ql-block">站台上的风带着夏末的热,吹起鬓角花白的碎发时,我忽然就看见了她。</p><p class="ql-block">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笑起来眼角有和澧水河畔老槐树年轮般相似的纹路,手里拎着的布袋印着褪色的"友谊"二字——那是我们小学毕业时互赠的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p><p class="ql-block">"你这磨蹭劲儿,半点没变。"她快步走过来,手搭上我胳膊的力道,和五十年前在河边抢冰棍时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蝉鸣在记忆里重叠。恍惚间还是扎着羊角辫的年纪,踩着澧水河滩的鹅卵石追逐,书包甩在青石板路上,里面装着没写完的算术题和偷摘的野枣。那时总说要一起去远方,却没想这约定一等,就等过了大半个世纪。</p><p class="ql-block">"广西的山据说比咱们这儿的好看。"她掏出手机,翻出存了许久的攻略,字放大到几乎占满屏幕,"我查了,桂林的水像镜子,咱们去坐船。"</p><p class="ql-block">火车进站的鸣笛声打断了絮叨。我望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忽然明白,所谓岁月漫长,不过是为了让有些约定,在白发苍苍时实现得更动人些。</p><p class="ql-block">澧水河的水还在流,而我们,终于要一起去看更远的风景了。</p> <p class="ql-block">向快乐出发</p> <p class="ql-block">《卧铺上的旧时光》</p><p class="ql-block">火车碾过铁轨的声响,像支慢悠悠的摇篮曲。她从帆布包里往外掏饭盒时,铝制的边角磕在小桌上,发出"当啷"一声,惊得我鼻尖先酸了。</p><p class="ql-block">三个方盒摞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层一掀开,油星子还在冒着热气。梅干菜扣肉的香混着白米饭的清甜,漫过铺着碎花布的小桌——这味道,和五十年前她家灶台上飘出的一模一样。那时候她总揣着偷藏的半碗梅干菜,在澧水河的老槐树下分我一半,菜里偶尔还混着她娘切肉时特意多留的几块肥的。</p><p class="ql-block">"尝尝?"她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知道你牙口不如从前,肉炖了两个钟头。"</p><p class="ql-block">我扒着饭,米粒黏在嘴角,像小时候那样。她忽然指着我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还记得不?三年级那次,你偷拿了你爹的酒泡杨梅,就着我娘做的扣肉,俩人吃得醉倒在河边上,被你娘拎着耳朵回家的。"</p><p class="ql-block">车厢顶上的风扇转着,把记忆吹得晃晃悠悠。仿佛又看见两个扎羊角辫的姑娘,蹲在青石板上,你一口我一口抢着搪瓷碗里的饭,菜汤滴在衣襟上,也顾不上拍。那时候总觉得火车跑得慢,远方远得像天边的云,哪敢想五十年后,能和同一个人,在哐当哐当的火车上,吃着她亲手做的饭。</p><p class="ql-block">"慢点吃,没人抢。"她递过纸巾,自己却夹菜夹得更勤,"等下到桂林,咱们找个能做饭的民宿,我给你炖酸笋鱼。"</p><p class="ql-block">我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嘴里的梅干菜还在发甜。原来有些味道是长在时光里的,就像有些人,不管隔了多少春秋,一开口,一抬手,就把你拉回了最清亮的那年夏天。</p><p class="ql-block">火车还在往前跑,而我们的旧时光,正冒着热气,在这小小的卧铺上,慢慢活过来。</p> <p class="ql-block">到达南宁。</p> <p class="ql-block">《邕城的初见》</p><p class="ql-block">南宁的晨光裹着湿润的绿,从车窗缝里钻进来时,她已经在站台那头挥着手了。</p><p class="ql-block">是我们仨里最先定居南方的那个,头发烫成时髦的卷,笑起来却还带着澧水河滩的爽朗。"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她攥着我和老姐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当年在她家晒谷场分享的烤红薯。</p><p class="ql-block">出租车穿街而过,榕树的气根垂在车窗边,像谁在半空挂了串绿色的帘子。"看那三角梅!"老姐妹指着墙头泼泼洒洒的紫,"比咱们河边的野蔷薇艳多了。"定居南宁的她立刻接话:"等下带你们去青秀山,那里的花能开成海,当年我第一次见,就想起你俩总说要种满院子的花。"</p><p class="ql-block">路边的米粉店飘出酸笋香,混着芒果的甜,织成陌生又亲切的气息。我们仨挤在后座,话比车窗外的树影还密,说她当年第一次在南宁吃螺蛳粉被辣哭,说我退休后学用智能手机总记错密码,说老姐妹偷偷给孙子讲我们小时候偷摘橘子的糗事。</p><p class="ql-block">车过南湖大桥时,阳光忽然亮起来,映得水面碎金一样晃眼。我望着身旁两张熟悉的笑脸,忽然懂了:所谓风景,从来不是山山水水,而是不管走多远,总有人陪着你,把他乡的新鲜,变成共同的惦念。</p><p class="ql-block">南宁的风正暖,而我们的故事,又在新的地方,长出了嫩绿的枝芽。</p> <p class="ql-block">《植物园里的春天》</p><p class="ql-block">南宁的植物园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一脚踏进去,绿就漫到了天边。她俩在前头走,碎花衫的衣角沾着草叶的露水,背影和当年在澧水河畔追蝴蝶时几乎重合。</p><p class="ql-block">"你看这叶子!"定居南宁的她指着一株旅人蕉,巴掌大的叶片垂下来,像谁撑开了翡翠伞,"比咱们老家的芭蕉阔气多了。"老姐妹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叶尖又缩回来,笑自己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爱掐花的毛病——那年她掐了供销社门口的月季,被护花的老头追着跑过三条街,还是我们俩把她藏进柴火垛才躲过一劫。</p><p class="ql-block">兰园里的幽香缠上鼻尖时,我们都住了脚。淡紫的花瓣薄得像蝉翼,沾着清晨的水汽,她俩凑在一块儿拍照,手机举得老高,脖子伸得像刚出壳的小鹅。"得把花拍清楚点,回去给孙子看,告诉他奶奶见着比糖还美的东西了。"</p><p class="ql-block">阳光穿过棕榈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金闪闪的网。我们坐在木椅上歇脚,看穿校服的小姑娘追着蜜蜂跑,忽然就想起小学春游,也是这样的好天气,我们在澧水河边的草地上分吃一个煮鸡蛋,蛋壳剥得坑坑洼洼,蛋黄却要你推我让半天。</p><p class="ql-block">"原来南方的春天,是长在叶子上的。"老姐妹摸了摸身旁旅人蕉的叶片,上面的纹路清晰得像岁月刻下的掌纹。我望着她俩鬓角的白发映在绿叶里,忽然觉得,所谓时光温柔,不过是让我们在白发苍苍时,还能像孩子一样,为一朵花的绽放,笑得满眼都是光。</p><p class="ql-block">风从花丛里穿过去,带着兰草的香,也带着五十年前的笑声,轻轻落在我们手背上。</p> <p class="ql-block">《园博里的小团圆》</p><p class="ql-block">园博园的门一推开,倒像是把大半个中国都搬进了这方天地。她俩踩着石板路往前跑,背影在江南园林的白墙黛瓦间忽隐忽现,倒比那些精巧的亭台更惹眼。</p><p class="ql-block">"快看那座桥!"定居南宁的她指着不远处的风雨桥,木廊檐角翘得老高,像只展翅的鸟,"和咱们澧水河上那座老石桥多像,就是气派多了。"老姐妹已经拽着我往桥边冲,栏杆上的雕花蹭着掌心,凉丝丝的,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石桥上跳房子,石子磨得脚心发烫,她总在桥那头喊"慢点,别摔进水里"。</p><p class="ql-block">转过弯就是片花海,格桑花铺得漫山遍野,粉的白的紫的,把仨人的影子都染得花花绿绿。她俩掏出手机自拍,胳膊肘撞在一起的力道,还和当年抢着看照片时一样。"得把这花拍进去,"老姐妹扒拉着镜头里的人影,"让咱那口子瞧瞧,咱仨比花好看。"</p><p class="ql-block">走累了就坐在仿苏州园林的亭子里歇脚。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她从包里摸出昨天没吃完的饼干,掰成三块,碎屑掉在石桌上,倒引来两只麻雀蹦蹦跳跳。"你还记得不,"她忽然开口,"小时候偷摸去邻村看庙会,也是这样分着吃一块饼干,你抢了最大的,结果被狗追了二里地。"</p><p class="ql-block">阳光斜斜地照进亭子里,把我们仨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块儿,像极了小时候在澧水河畔画下的"我们仨"。原来有些陪伴,就是不管走多远,看多少风景,只要身边还是这两个人,就觉得这天地间的亭台楼阁、繁花盛景,都成了恰到好处的背景。</p><p class="ql-block">风穿过廊柱,带着远处的花香,也带着五十年的惦念,轻轻落在我们笑着的眼角眉梢。</p> <p class="ql-block">《向海而行》</p><p class="ql-block">告别南宁的榕树时,车窗外的绿正渐渐淡成蓝。她俩在后座数着路牌,像当年趴在澧水河码头的石阶上数过往的船,"还有三十公里"的念叨里,藏着按捺不住的雀跃。</p><p class="ql-block">"听说防城港的海是碧绿色的。"定居南宁的她往窗外探着脖子,手里的地图被揉出了边角,"我特意查了,咱们住的地方离沙滩就隔一条马路,早上能听着浪声醒。"老姐妹忽然拽住我胳膊,指尖带着点颤:"还记得不?小时候在澧水河假装看海,把蓝布衫披在头上当海浪,结果被风吹进水里,是你俩把我捞上来的。"</p><p class="ql-block">车过跨海大桥时,所有人都静了。一片碧色忽然撞进眼里,比最亮的翡翠还晃眼,浪头拍在桥墩上,溅起的白花花的沫子,像谁撒了把碎盐。老姐妹掏出手机,手</p> <p class="ql-block">《十二日海居记》</p><p class="ql-block">推开阳台门的刹那,浪声先一步涌进来。十二天的日子,就从这样的清晨开始——老姐妹总比鸡醒得早,披着晨露去沙滩捡贝壳,回来时裤脚沾着沙,手里攥着枚月牙形的白壳,说是要给孙子当哨子。</p><p class="ql-block">旅居的小公寓带着个小厨房。她俩分工极明确:我摘菜,老姐妹淘米,定居南宁的她掌勺。海鲜市场离得近,花蛤吐着水装在网兜里,虾子蹦跶着溅人一身腥甜。她总说"海边的虾比河里的鲜",炒出来的蒜蓉粉丝虾,香气能漫到楼道里,惹得隔壁住的老太太来敲门,笑着问"是不是澧水来的姐妹花在做饭"。</p><p class="ql-block">午后的阳光烈起来,我们就搬把藤椅在阳台歇着。切开的芒果淌着蜜,汁水流到手腕上,像小时候偷吃的麦芽糖。老姐妹指着远处的渔船,说那帆影和澧水河上的乌篷船像亲戚,就是个头大了些。说着说着就扯到当年偷偷划船去河对岸,船桨掉水里,三个人抱着船帮漂了半天才被救起,回家挨的那顿打,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屁股疼。</p><p class="ql-block">傍晚必去沙滩。脱了鞋踩在潮水里,浪头漫过脚踝又退去,带着沙粒挠得人发痒。我们追着浪花跑,像三个没长大的丫头,笑声被风吹得老远。有次老姐妹跑得急,摔在浅水里,裤腿全湿透了,却举着手里的小螃蟹笑得直不起腰,说这玩意儿比河里的"爬爬"(方言:河蟹)长得俊。</p> <p class="ql-block">《山海之间的旧光阴》</p><p class="ql-block">红树林的根须在浅滩里织成绿网时,我们仨都看呆了。潮水退去的泥地上,气根像无数只举起的小手,托着巴掌大的叶片,风一吹,满世界都是沙沙的响。"这树竟能长在水里。"老姐妹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带着潮气的根须,"比咱们澧水河的柳树泼辣多了。"</p><p class="ql-block">向导说这林子是"海上森林",我们踩着木栈道往里走,惊起的白鹭扑棱棱掠过头顶,翅尖扫过叶片上的水珠,溅在脸上凉丝丝的。恍惚间像是走在澧水河的芦苇荡里,那时也是这样,惊飞的麻雀撞得芦苇哗哗响,我们追着鸟雀跑,书包里的野果滚出来,在泥地上印出小小的红。</p><p class="ql-block">转天去十万大山时,车刚进山口就觉出凉快。树影把阳光剪得碎碎的,流水声顺着石阶往上爬,清得能看见水底圆溜溜的卵石。"这水比咱家井里的还甜。"定居南宁的她掬起一捧喝,睫毛上沾着水汽,"当年在山里砍柴,渴了就趴在溪涧边喝,你总说我不怕喝坏肚子。"</p><p class="ql-block">山珍摆在农家乐的木桌上时,香气裹着松针的味飘过来。炒得金黄的笋干,炖得酥烂的野菌,还有装在粗瓷碗里的黄花茶——茶汤黄澄澄的,喝一口,先是微苦,后劲儿却泛着甜。"这茶叫贡茶呢。"老板娘笑着说,老姐妹立刻接话:"那咱也算喝上皇家待遇了,比小时候偷摘的野山楂水强多了。"</p><p class="ql-block">坐在山溪边歇脚时,流水在脚边打着旋儿。老姐妹指着对面崖壁上的藤蔓,说像极了当年我们在澧水河边攀过的老藤,那时候总爱吊着荡秋千,裤腿磨破了好几个洞。话音刚落,山风就带着笑声穿林而过,惊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头顶的树叶,落下几片带着清香的碎影。</p><p class="ql-block">下山时夕阳正斜,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山影、树影叠在一块儿。忽然懂了,山海再远,也远不过心里的惦念——就像这红树林扎在海里的根,十万大山里淌着的泉,还有我们仨,不管走多远,总有些东西,像澧水河的水一样,在岁月里潺潺地连着,甜丝丝的,从未断过。</p> <p class="ql-block">《归程记》</p><p class="ql-block">火车启动时,防城港的海还在窗玻璃上晃。她俩头挨着头看照片,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嘴里念叨的还是红树林里的白鹭,十万大山的泉水,还有夜市摊那盘没吃完的沙虫粥。</p><p class="ql-block">"你看这张,"老姐妹指着合影,我们仨挤在沙滩上,身后是翻卷的浪花,"笑得像傻子。"话虽这么说,她却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屏保,手指摩挲着边角,像在抚摸什么宝贝。</p><p class="ql-block">车厢里的灯光昏黄,正好罩住漫出来的回忆。从澧水河畔抢着喝的那碗凉粥,到南宁植物园里分吃的半块饼干,再到防城港沙滩上共享的那袋芒果干——五十年的光阴,原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吃食里,藏在你推我让的惦念里。</p><p class="ql-block">"回去得把那袋沙子埋在老槐树下。"她忽然说,眼睛亮闪闪的,"等明年开春,说不定能长出带咸味的叶子。"我们都笑,笑她老了还像个孩子,可眼角的湿意却藏不住。那些说不完的儿时趣事,其实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就像此刻车窗外倒退的风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