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游记】小镇少年

梵星满天

马德里到巴塞罗那距离600多公里，最好坐飞机或高铁。如果像我们一样跟着旅行团坐大巴，得两天时间，中间那晚通常住在莱里达（Lleida）。 莱里达市隶属于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包括莱马特和苏克斯两个镇的居民人口十几万。在中国人眼里就是小镇。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莱里达的“古堡”酒店。红霞如丝带般飘散于天际，落日余晖将酒店的玻璃窗镀上了一层玫瑰金色。从外墙上政府悬挂的铭牌得知，酒店前身为玫瑰修道院，所在这片区域被划为1714区域-----集中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期间的一些重要历史建筑。 酒店内部 酒店大堂 酒店自助早餐厅 酒店的连廊 走廊 富有历史感的木门 西班牙王位继承战（1701—1714年）表面上看是因为西班牙王朝绝嗣，法国波旁王朝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争当西班牙国王，但实质上是欧洲各大国参与的一场战争。因为西班牙帝国拥有庞大的领土和海外殖民地，遗产归属直接关系到欧洲的权力均势和各国的战略利益。核心在于担心法国继承西班牙王位从而独霸欧洲。 加泰罗尼亚地区拥护奥地利查理大公，卡斯蒂利亚则支持波旁王朝的腓力五世。这场冲突使加泰罗尼亚陷入长达10多年战争。最终，腓力五世取得西班牙王位（西班牙丧失直布罗陀是代价之一），实施中央集权统治。1714年9月，巴塞罗那被攻陷，加泰罗尼亚地区自治权与宪法随之废止。莱里达的政府铭牌上注明“这是加泰罗尼亚历史上一次创伤性事件。” 铭牌 1714区域的建筑 1714区域的建筑 放好行李已经八点了。天气有点凉，我在T恤外套件外衣，不顾旅途疲惫和闺蜜木头人相约，趁天色不晚逛逛附近商店。 酒店门前的胡同往北上坡，通向一个教堂和它的小型广场；南下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黑黢黢坡道。我俩正犹豫不决，同团的一对夫妻折返回酒店，面露警惕告诫道：“下坡迎面遇上几个黑人，怕不安全，还是回房间吧。”我和木头人对视一眼，决定上坡，朝教堂方向走去。 教堂的一个侧面 酒店门前的胡同（第二天清晨拍摄） 酒店门前胡同（第二天清晨拍摄） 酒店门前胡同（第二天清晨拍摄） 酒店门前的胡同（第二天清晨拍摄） 我边走边查看Google地图。当我们走到小广场时，五六个当地青少年围拢过来。为首的少女漂染红发，一身艳红的短夹克配半裙，嘴唇也涂得鲜红。他们迅速形成包围之势，我心头一紧，立刻将手机塞进随身包深处，懊悔只将相机锁在行李箱里，该把护照和现金托付给蒙古牛-------他嫌累在酒店躺着休息。 天色渐暗，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想干什么？即便酒店不远，用西班牙语喊“救命”恐怕也是徒劳。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想必木头人也和我一样紧张。我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护住胸前的包。 "¿De dónde sois?"（你们从哪儿来？）红发少女用西班牙语问。 “China。”我小心翼翼地用西班牙语回答，大气不敢喘。 "¿Dónde os alojáis?"（你们住在哪儿？）这句我没听清。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凑到我跟前，重复了一遍。他的门牙缺了半颗，头发二八偏分，喷了定型发胶，穿着黑色棉服。我没太听懂这句，另一方面也不想被纠缠，不再搭话。见我们茫然不语，他将两手合十放于右耳，头一歪，做出睡觉的姿势。我们懂了。 我用手指着坡下的古堡酒店，说：“Aquí。”（这里）心下疑惑：为什么问我们住处呢？也许对于突然出现两个外国人觉得奇怪。 "¿Qué hacéis aquí?"（来这儿干什么？）红发女孩继续盘问。 “Turismo。”（旅游）暗想莱里达并非旅游城市，我们只是途经。 “¡Aaaah!”半颗牙小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我顿时汗毛直竖。如果蒙古牛的房间开着窗户，或许能听见我和木头人的大声呼救？附近居民楼的灯光显得那么遥远。 天渐渐黑了，尽管双方语言不通，但是这群“不良少年”没有散去的意思。恐惧蔓延，我也只能强作镇定，挤出笑容，努力示好。 “请问，商店……买衣服……在哪儿？”我只懂一丁点西班牙语，紧张造成我说的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半颗牙小子又是一声怪叫，令人毛骨悚然。木头人紧靠我身旁，默不作声。 得到一串我听不懂的答复；又用手势，无效沟通了几个回合。一个看起来稍大点儿的女孩拿出手机-------是苹果手机，打开翻译App。我们可以说汉语了，问：“最近的商店在哪儿？”“几点关门？”“走路去，需要多长时间？”“哪个方向？” 少年们七嘴八舌争相用西班牙语对着手机回答。当屏幕上翻译出“我想去中国”这几个汉字——显然是半颗牙小子的心愿时，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眼前这群穿着打扮怪诞的少年，瞬时脱去威胁的外衣。 红发女孩说商店很近，走路两分钟。另一个女孩纠正说三分钟。“路在哪？”我用西班牙语问。“我带你们过去。”红发女孩爽快地说，依然如“大姐”似的走在前面。我和木头人被这群少年前后簇拥着，穿过广场。 我问身边的女孩年龄多大。“10岁。”“12岁”，“15岁”另外两个女孩抢着说。估摸半颗牙小子也是十来岁。 走出百米左右，一个高个子男孩说商店就在尽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竟是酒店门前胡同的下坡尽头。 “我们一起拍照，好吗？”我提议。他们欣然应允，嬉笑着围在我前后左右。木头人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拍照时，又跑来一个穿白色半袖T恤的青年加入。 “¡Me gustas，chicos！”（我喜欢你们）这句话发自肺腑。大家都绽开了笑容。“¡Gracias！”（谢谢）一个男孩甚至热情地拥抱了我。晚霞早已褪尽，沉入灰黑的夜幕。“¡Adiós！”（再见）我和木头人跟大家道别。 “I love you！”忽然身后有人用英语大喊，声音来自不远处树池边坐着的青年，他的穿着比较“正常”，可能一直在观望。 我笑着大声回应他：“I love you too！”回想刚才的步步设防，将他们看做“坏孩子”，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愧意。 商店 商业街 翌日，我和蒙古牛、木头人夫妇聊起小镇的少年们，“我以为碰上了一群失学的不良少年。”我说。 “不像，”蒙古牛指着我和少年们的合影分析，“你看，他穿着阿迪达斯休闲裤”，他指的是半颗牙小子，“这个小伙子穿的半袖T恤和运动短裤都是阿迪达斯牌子，这个拿苹果手机的女孩穿着耐克运动短裤……他们哪像失学的孩子。” 我又想起那诡异的怪叫声，问木头人：“半颗牙小子为什么总发出尖利的怪叫？每次都吓得我汗毛倒竖，只好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 木头人如有所思地回答：“每当他们说的西班牙语你听懂了，或者你说的西班牙语他们能理解时，他就发出一声怪叫。”原来如此。 那晚我们走入商业街时，多数店铺已打烊。九点钟，西班牙人该享用晚餐了。 如今回想，若能与他们再多相处一会儿该有多好。那个由警惕、试探到最终被善意与好奇包围的异国夜晚，成为我西班牙旅途中最难忘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