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丰碑（五）

韩维民

南疆丰碑（五）

工兵一团老战友重回云南广西前线纪实

韩维民

2024年10月22日，老山烈士陵园祭奠仪式结束后，参加重回老山的老战友们开始返程，在参观了云南第一大湖——抚仙湖后，再去云南第一洞——泸西阿庐古洞，游览昆明民族村后解散返回各自家乡。其中30人乘火车到广西靖西，继续参加工兵一团1979年对越出境作战45周年的庆祝活动。

我没有随团返回，我要直接去广西靖西，“工兵一团老战友重回广西前线”活动将在两天后在靖西隆重举行，那里有151位老战友正从祖国各地奔赴广西省府南宁，其中77位战友要先期去越南茶灵、高平看看我们团曾经出境打仗的地方，看看茶灵那座被我们炸毁的钢桥，如今境况如何。

青岛老战友陈波、张春光、王廷辅坐着我的jeep车一路向东，我们当天到达了广西那坡县，在那坡烈士陵园我们要去祭奠1979年2月在对越作战中牺牲的几位青岛籍烈士。

　　45年前的1978年12月16日，41军121师153名青岛新兵们从青岛出发参军入伍。一身新军装就是那时青年们最鲜亮骄傲的标志。

可是谁能想到这批新兵没有去到广西桂林的部队驻地，马笼子火车直接把他们拉到了广西前线，他们还没看见自己的军营什么样，还没有穿上新军装到大马路上去显摆显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照一张标准的军人照片，就在那坡边境的丛林里短训2个月，于1979年2月16日夜一头穿插进了战争的刀山火海。

短短28天，周茂盛、韩彬、高连峰、房肇瑞、张鸣、齐东升、薛润照、卢亚宁、黄爱民、周顺宝、曹伟这11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就战死在沙场，有的连尸体都没有找回来。那坡、靖西烈士陵园成了他们永久驻留的地方。

他们躺在这肃穆僻静的角落，二尺见方的墓地埋进了他们短短的一生，让三千公里外的父母亲人们望断了天涯，割断了柔肠。他们没有享受到一丝改革开放的成果，他们不知道青岛已经发展成了国际化的大都市，人们住进了高楼大厦，幸福地满嘴流油。他们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看社会富裕发达，听市面歌舞升平。

唉，我们怎能忘了它们！

这里有一个动人心扉的故事。

几年前的清明，我写了一篇悼念青岛市47位对越参战烈士的文章，其中特别叙述了41军121师二等功臣高连峰烈士的事迹。

高连峰是我们青岛15中的学生，高中毕业后直接参军就到了广西前线。1979年2月17日晚，他们部队穿插到了越南的通农地区，在与越南边防部队的交火中，他们通讯连俘虏了一个越南士兵。解放军优待俘虏，高连峰主动请战，要求押送俘虏到几里外的营部收容队。

　　那时的我们多天真啊，新兵高连峰入伍才两个月零一天，一个对战争茫然无知的19岁战士，押送一个历年战争、老奸巨猾的越南老兵，善良与邪恶、纯真与老辣的交手，胜算的概率直接跌破生命的底线。当晚高连峰没有回来，第二天凌晨连队出发路过山下，高连峰早已经倒在血泊里，壮烈牺牲。

他是怎样牺牲的，他经过了哪些突发情况，他与越兵俘虏如何搏斗，又是怎样被对方置于死地，连队为什么允许他一个人去押送俘虏？疑问太多，只有越南通农地区那茂密的山林知道。

　　高连峰的姐姐高丽在网上看到了我的这篇文章，她发誓一定要找到作者，当面感谢我。网络的发达帮了许多人的忙，包括青岛参战老兵王金荣，他热情地牵线搭桥，我和高丽姐相见了。

高丽姐告诉我，高连峰的牺牲，他们家的天就塌了，老父母一病不起，进而意识模糊、心力衰竭，没几年就相继去世。高丽姐的生活从此阴天，挥之不去的伤痛使她的身体日渐消瘦，走不出这个悲伤的怪圈了。

我暗暗发誓，要做高丽姐的知心弟弟，帮她走到风和日丽、走到微风和煦的春天。我每年清明陪她去青岛烈士纪念馆悼念烈士和高连峰弟弟，陪她参加青岛参战老兵聚会，邀她一起去外地旅游，一起喝茶吃饭聊天。

2019年我陪高丽姐不远千里一起去了广西那坡、靖西烈士陵园，共同参加41军121师在两个烈士陵园矗立“青岛英烈纪念碑”的庄严仪式，还和121师的青岛参战老战友孙本全、王功业、张团喜、卲立华、韩伟、王德友、冷东风、蔡忠良、刘青华等老兵们成就了莫逆之交。

这次我也是受高丽姐姐的重托，带着她那颗思念的心，到那坡烈士陵园看望高连峰弟弟，看望6名埋在这里的青岛老乡，看望所有在45年前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士们。

广西那坡县紧靠着云南，是广西比较偏远落后的小县城。但是就是在这么个小地方，那坡烈士陵园竟然埋葬着45年前对越作战牺牲的烈士936名，其中部队721人，参战民兵215人。

一个偏远的战场，当年作战部队从一个叫“念井”的边境村庄开打出去，短短28天，竟然死了这么多人，可见那场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2024年10月23日清晨，边城那坡有一层薄薄的晨雾，整个山包都僻为墓地的“那坡烈士陵园”，像触摸大地的巨手，把这不大的县城摇着清醒。

　　早有烈士陵园的黄玉文园长在等待我们，恰好121师青岛老兵张团喜、邵立华、王德友、冷东风也驱车来到这里，我们一起开启对烈士的祭奠活动。

那坡烈士陵园埋有6名青岛籍烈士：周茂盛、韩彬、高连峰、房肇瑞、张鸣、齐东升。他们最大的21岁，最小的才18岁，他们青春靓丽的身材刚刚长成，他们朝气蓬勃的理想刚刚被威武的军装所实现，他们人生的道路刚刚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突然，他们就被炮弹撕裂了，被子弹洞穿了，被地雷毁灭了，帅气还显稚嫩的脸庞一下子就变成了冰冷的墓碑！

我们来到青岛6位烈士墓前，青烟缭绕，泪水长流。我打开高丽姐姐特意让我带过来的青岛“泰山牌”香烟、青食钙奶饼干、糖果，还有不久前中秋节成盒的月饼，分放在每个青岛烈士的墓碑前。然后我蹲跪在高连峰二尺见方的烈士墓前，我知道这是我和高连峰最近的距离，但我更知道这活人和天堂的距离又是如此遥远，我觉得高连峰就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他睁大的眼睛正盯着我的脸庞，他似乎笑了……

　　我对高连峰说：“弟弟，我来看你，我和姐姐一起来看你。你知道吗，这几年我和高丽姐及姐夫高思志时常在一起，说起最多的是你，怀念最多的还是你。高丽姐就是我的亲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呀！你看你，走的这么匆匆，连张穿军装戴军帽的照片都没有来得及照一张。姐姐说，要给你做一张烤瓷照片，让你穿上军装，带上军帽，把它贴在你的墓碑上，让所有人知道你是真正的解放军战士，真正的战场英雄、二等功臣……”

　　我和高连峰的对话还没结束，旁边的陈波已经拨通了高丽姐的视频电话，他流着泪对高姐说：“高姐你看，你看，我们到了那坡，我们都在这里，在高连峰这里……大王、春光、老韩……”陈波一一把镜头对准我们，对准高连峰的墓碑，无数面国旗在每个墓碑上飘动，我们举起右手，向高连峰送去一个标准的军礼。视频里传出高丽姐的哭声：“谢谢你们，谢谢老弟们，我看见了，看见了……”

雾散了，有云从头顶飘过，那是英烈们慰籍的魂灵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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