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车生捏牢已经被挂断电话的手机,有点发呆,总觉得阿兴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煞的腔调,总有啥地方有点不对头,车生心里正寻思着,听见有人叫伊:“车生,侬上班辰光真是扣刻扣啊。”</p><p class="ql-block">声音甜甜的,脆脆的,一听就晓得是啥人。车生斜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主任的秘书汪宝钏立在门前头,心里就有一股不服帖的怨气升起来,就还了一句:“哪能?”</p><p class="ql-block">汪宝钏一张黑珍珠一样的漂亮面孔笑嘻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牢伊,讲:“还哪能啦?主任寻侬好几趟了,叫侬一上班就去寻伊,侬倒好,刚刚才进厂,还磨磨蹭蹭,电话打不败地打。”</p><p class="ql-block">汪宝钏本来也在检验组做检验员,还是车生的手下,后来,不晓得为啥升上去了,当了主任的秘书。在车生眼睛里看来,汪宝钏做了主任的秘书以后,就成了一个长着一张好看面孔的工贼,好看的皮囊下头,装着一颗欺下拍上的心,有事体没事体就欢喜盯牢人,寻人家的短处,前几天,一批产品急着要出厂,有几箱产品来不及检验,车生想蒙混过关,一道送了出去算数,结果算数不了,被黑珍珠铆牢了:“侬敢出烂污?”“啥人出烂污?”“侬看,产品上的防锈油也没有揩清爽,侬还敢讲没有出烂污?”车生晓得王宝钏是内行,一听晓得被捏到命门了,调转枪头,讲:“侬是质量科的钦差大臣?管得宽来。”检验确实不是汪宝钏的份内事体,不响了,车生的面子好像争了回来,结果,汪宝钏汇报上去了,当月奖金扣光不算,连一个号头的组长津贴也没有了。</p><p class="ql-block">今早又被黑珍珠盯牢了,闲话又讲得不让人入耳朵,照平常辰光,车生肯定要跟伊顶两句,不会给伊好面孔看……</p><p class="ql-block">不过,今早上班前头就想好要请假去寻宝贝箱子,生怕关键辰光,黑珍珠到主任门前头戳一记壁脚,假也请不成功,麻烦就大了。车生就没有跟汪宝钏计较,赶忙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去。”拔腿就朝主任办公室跑。</p><p class="ql-block">结果,车生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以后,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塌塌了,又像打了霜的茄子,蔫头耷脑了。车生的假非但没有请成功,今早的一批产品还要赶前检验出厂,伊这个检验组长必须首当其冲赶工赶时,肯定一秒钟也不要想跑开了。</p><p class="ql-block">想想伊这个检验组长实在没啥当头,权力一点也没有,连放只屁也没有声音,没有人听得见,做生活倒是要冲了前头……为了一个号头多几块洋钿的组长津贴,就像骗小朋友,车生也只好忍着,啥人叫车生正是缺钞票的辰光呢!</p><p class="ql-block">车生又想到了姆妈屋里的箱子,假使寻到了箱子,箱子里的宝贝变了现,不管上不上富人榜,只要不缺钞票就辞职,这个屁也不是的组长就不干了,这个做得已经怨透了的厂也不来了……</p><p class="ql-block">车生一想到了姆妈屋里的箱子,就像阿兴讲的,去姆妈屋里寻箱子是头等大事,必须抓紧,箱子一刻不拿到手里,就会夜长梦多……哪能办?啥辰光去?一时间,到姆妈屋里去寻箱子的事体惹得车生心里搭搭动,熬不牢的一阵阵心焦起来,</p><p class="ql-block">看眼门前的腔势,假肯定请不出来了,只好搁到下班以后去,下班以后的辰光真不是个好辰光,吃夜饭,姆妈回屋里了,哪能避得开姆妈?</p><p class="ql-block">人啊,就是就像坐在跷跷板上头,一头下去了,另外一头就要翘起来,总归摆不平。</p><p class="ql-block">车生人坐在工作台前头,手里忙着生活,心里是一肚皮的怨气,</p><p class="ql-block">心里有事体,做生活就心神不定,时不时要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时钟,盼着辰光过得快一点,却总觉着今早的时钟也不对头,好像一直不看见走动,伊心存疑惑,怀疑时钟的电池大概电量不足了,该换换电池了。</p><p class="ql-block">立起来,走到时钟边头,凝神看钟,时钟真的不动了,车生翻箱倒柜,翻出一节电池,端了一把椅子,要给时钟换电池,结果椅子太矮,伊想到了高脚凳。高脚凳平常没有人用,一直摜在墙角落里,伊跑过去,一把端过来,放到时钟下头,一只脚刚刚踏上高脚凳,还没有起身,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不要爬上去……”</p><p class="ql-block">扭头看看,工作室里的人都低着头做自家的生活,不像有人喊伊。再朝远处看过去,只看见汪宝钏一面叫,一面蹿进门来。车生一听心里就来气,这个女人管得真宽,自家的秘书工作还没有管好,倒管到检验组来了,嘴巴了里“哼”了一声,心里想,侬讲不许上高脚凳,今早我非要爬上高脚凳给侬看看,说时迟那时快,刚跨上高脚凳的脚还没有放稳,人就“呼”的一下蹿立了起来,站到了高脚凳上,就在这个辰光,耳朵里听到了汪宝钏的尖叫:“高脚凳的脚坏掉了……”</p><p class="ql-block">可惜来不及了,高脚凳的一只脚脚“咔嗒”一声折裂,随即“砰”一声断了,高脚凳顷刻间倾斜,歪倒,还没在高脚凳上立稳的车生,随着歪倒的高脚凳,刹那间直挺挺朝后仰翻了下去……</p><p class="ql-block">千钧一发之际,汪宝钏冲到了车生身后,头一歪,肩膀一顶,扛住了车生仰倒过来身体……</p><p class="ql-block">一个男人的身体猛烈倒下来的冲击力,一个弱女子哪能扛得住,撞击中,汪宝钏被撞得踉踉跄跄朝后退去,双手还不忘紧紧抓住失去重心的车生,汪宝钏就一屁股就坐进了产品箱里,车生仰面朝天压进了汪宝钏的怀里。</p><p class="ql-block">产品箱里,刚检验完的血管钳的钳头朝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尖利的血管钳钳头,像一把把尖刀,盯着汪宝钏的屁股,汪宝钏一坐进产品箱,就等于坐进了刀尖上……</p><p class="ql-block"><b>(作者“用上海话写作的人”,继《上海人吃泡饭》后,又一部用“上海话”写上海弄堂故事的长篇小说,书中讲述了李家“传世珍宝”的面世和毁灭,围绕着“稀世珍宝”的争夺,小说展现了人生的百态,或巧取豪夺;或嫉妒觊觎;或心思不古,或静如止水;或怒沉百宝……人性的“善”“恶”“美”“丑”尽显于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