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条母亲河

天高云淡7491426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徐志摩《再别康桥》

也许是蜗居市井太久了，便渴望着回归自然。随之，缕缕思乡情结，萦绕在心头，便怎么也解不开了。

儿时的回忆，是位不速之客，总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时闯进脑海：青山碧水 ，白鹭点点，炊烟袅袅，阡陌相连，还有那心心念念的母亲河。

故乡的母亲河，她的名字叫东河。也许是先民们信手拈来，做了大河的乳名，便从亘古叫到了今天。正是这个乳名，赋于了母亲河生命的律动，那怕是匆匆过客，也能从她的名字里，感悟到蓊郁的阴柔与妩媚。

记得儿时，奶奶牵着我的小手，常在大河边散步。长长的河，巍巍的堤，在稚嫩的心灵里，一切都是那样的神秘。坐在古杨树下，我喜欢缠着奶奶问个没完没了：

奶奶，这条大河是从那里来的呀？

你看啦，大河是从大山里嫁过来的。

大河有妈妈？

有呀。大山就是她的妈妈，她是大山的女儿。

大河吃什么呀？

跟你一样啊，吃的是大山妈妈的奶水呀。这不，她正躺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呢 ！

她舍得离开妈妈吗？ 当然舍不得啰。大河长啊长，就长大了。长大了，还是要离开妈妈的，于是，大山妈妈就把她嫁过来了。你看啦，妈妈把她打扮得有多么漂亮。

是啊，故乡的河太美了。她的气韵，灵动飘逸，透着名媛的高雅与温柔。

阳春三月，烟雨江南。大河就像出浴的新娘。曲曲弯弯的河水，婀娜多姿。一道道娇柔的曲线，深浅之间，百转千回，抑扬顿挫，藏着人间无尽的眷恋。金色的沙滩，晶滢剔透，朝朝暮暮，满脸的金灿灿微笑。轻抚沙粒，细腻柔滑，指间流动的是德芙巧克力般的丝滑。岸边的杨柳树们，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摩肩接踵。长长的柳丝，摇曳照水，如秀发飘飘的出浴新娘。微风轻拂，暗香浮动，仿佛九天飘来的小夜曲。那一汪清澈的碧泓，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回眸顾盼，便是此生的执念，只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金色的童年，大河留下了一个天真浪漫的回忆。

盛夏时节，一群天真无邪的小伙伴，一个个光着小脚牙蹦进河里，一条大河满是欢歌笑语。金色的沙滩，双脚踩上去痒酥酥的，舒坦极了。阵阵清凉，寻着双腿向上升腾，弥散到心头，顿时，便除却了盛夏的燥热。湿漉漉的沙滩上，只须稍稍留意，便有了新发现，一个个漏斗状小沙窝里，竟然藏着许许多多的小精灵。踮起脚尖，并拢五趾，沿着边缘插进小沙窝里，轻轻一撬，裂开处，便露出一只金灿灿的小河蚌。河蚌小巧极了，有的玉米粒大，有的才绿豆粒般大小。偶尔淘到一只蚕豆大的河蚌极品，小伙伴们便欢呼雀跃了。

合抱的老杨树，勾缕着背，精神矍乐地倚在水边，银色的根须在流水中蠕动。花翅、黄辣丁、鲫鱼在毛绒绒的根须中悠闲地穿行。赤条条的小伙伴们站在老杨树脊背上，一个猛子扎进深泓，清清的河水托着光屁股的伙伴们，顺流而下，直闹腾到太阳躲进了大山，方才恋恋不舍地上岸回家。

记得读懂这条河时，那是一个无雨的夏季。早稻刚刚抽穗，棉花也长到了齐腰高。骄阳似火，干渴的土地，张开大嘴，直喘着粗气。大大小小的池塘早已见底了，禾苗耷拉着叶子。乡亲们锁着眉头，发出无助声的叹息。爷爷摸着雪白的胡子说: 岁运不济，只有依靠母亲河帮衬讨生活。

那天，爷爷带着一帮后生们，手牵水牛，肩扛木耖下了河。只见爷爷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地刨开河沙，转眼的功夫，沙坑里就渗满了清澈的泉水。爷爷掬泉洗手，跪在沙滩上，点燃一柱青香，青烟袅袅，面向远山，躬身叩头。额头紧紧的贴在沙滩上，是那样地虔诚。稍后，爷爷驾好牛，抖动缰绳，提起木耖，插进松软的河沙里，耖板在沙滩上划出一道深槽，金色的沙粒间，河水汩汩流淌。夕阳西下时，一道数里长的大堰，斜卧在河面上。丰富的地下水，汇成了齐腰深的泓，沿着干渠，流向干渴的土地，稻子吐穗扬花，棉花吐蕊挂桃。金秋时节，两岸弥漫着稻子清香。 我捧起沉甸甸稻穗时，泪水早己模糊了双眼。故乡的母亲河，是您给了两岸的芸芸群生一个金色的秋天。您多么象一位省吃俭用的母亲，总是在儿女们最无助的时候，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带着体温的全部积蓄，拉扯着儿女们，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还记得一九六九年那个梅雨季，一个满目疮痍记忆，让我深深地眷恋着相濡以沫的母亲河。

“大河一条线，小河靠边站，山上建梯田，山下改大畈。”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改天换地的战场。启明星扑闪着眼睛，高音喇叭催促上工，乡亲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匆匆赶往改河工地。刚刚完工千亩大畈，挤占了数百亩河道。千年古堤,百孔千疮，合抱的古杨树,被连根刨起。丫口石湾有四个千年古村落，红垸、上垸、下垸、新屋垸、百年宗祠夷为平地。爷爷柱着拐杖，用那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断砖残瓦，喃喃叹息。此后爷爷就病倒了，弥留之际，满是皱纹的眼角上，还挂着混浊的泪。

梅子未熟时，梅雨已绵绵。千亩大畈的早稻刚刚灌浆。连阴雨下得人发愁，就在这结骨眼上，瓢泼的大暴雨又铆足劲下了两天两夜。雨鞭抽打着青瓦，发出烦闷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难以入睡。当我一觉醒来，匆匆拉开大门时，我呆呆地注视着汹涌洪水，门前的青石台阶被洪水淹没了。咆哮的山洪，浊浪滔滔，两岸大堤荡然无存。漩涡中翻滚的房顶、木柜和家畜，显得那样的无助。我仿佛聆听到母亲河在哭泣。大河边仅存的花岗岩古河摆，正默默地承受着洪峰的巨大冲击，依旧呵护着堤内的农家。顿时，一种敬畏自然之情在心头油然而生。

山洪退处，满目疮夷。颗粒无收的年岁，给米缸从未满过的农家，带来的是灭顶之灾。男人们扛着青竹扁担，远走岳西、太湖挨家挨户买红芋干红芋渣。女人们顶着烈日拼命地挖野菜，乡民们整天为一日三餐奔忙，又为填不饱肚子犯愁。

农家子弟的早熟,都是饥饿、贫困和逆境逼出来的。小伙伴们似乎都懂得用稚嫩的肩膀分担着家庭的责任。放学后，便提着鱼叉捞网下河捕鱼捉虾。杨柳树下的深泓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伸开十指，寻着树根下的鱼窝摸过去，常常可以捉到乌黑的鲫鱼，金色的黄尾，还有嘴角拖着长须的鲶鱼。湿漉漉的沙滩上，寻着两行浅浅的爪痕，将钢叉密密地扎进河沙里，总能捕杀到几只黄背白腹的大甲鱼。在饥馑的年岁里，农家的餐桌上，不时摆上一锅香喷喷的乳白色的鱼汤，显得何等的珍贵与奢侈。伴着饥饿长大的一代人，怎么也忘不了母亲河的厚重恩赐。纵然是走遍南北西东，尝过人世间的美味佳肴，在记忆里，依然觉得母亲河的鱼汤格外的鲜美。也倍加敬畏惠泽乡梓的母亲河。于是，燃起一缕心香，默默祈祷:但愿人们铭记母亲河历经的磨难，学会敬畏自然，也学会善待自己。

劫后余生，人们寻着古堤的遗迹，重筑古堤。从残存的杨柳树上砍下枝条，沿着堤边的沙滩，插下一株株杨柳，种下一个绿色的希望。企盼着春风又绿江南的时节，柳梢头再吐出一串串嫩黄色的新绿。

三十年后,当我回到梦萦魂绕的母亲河身旁时,当年插下的株株柳枝,如今已长成了参天的大树，它们相拥相依，呵护着与众生息息相依的大河。金色的沙滩，潺潺的流水，郁郁葱葱的柳梢，绿荫掩映的红墙，那飘逸淡雅的神韵，终于回归了母亲河的两岸。

严冬，晨曦撕开黛色的天幕，田野的油菜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霜，河面上飘荡着一层薄薄的霭。一泓河水，曲曲弯弯，弥漫着袅袅的热气。姑娘们寻着滚烫的泉眼，掏去河沙，就着一汤温泉，洗去了粉红色衬衣上的汗渍，洗去脸上的疲惫。不时传来的阵阵笑声和捣衣声，是那样的清纯。河水是那样的清澈，又是那样的温馨，我深信这缕温泉一定是从母亲河那滚烫的心房里流出来的。

故乡的河，是那样的清纯美丽。又是如此的温文尔雅。故乡的河，是如此的质朴，又是那样的博大，让我一生一世也倾诉不尽对您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