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味还浸在凛冽的寒风里,我已揣着满心期待,把这个春节的目的地,郑重地交给了恩施。<br>没去挤那些人声鼎沸的传统年俗庙会,也没执着于在暖气房里守岁,总觉得,年味儿不该只有一种模样。于是,拖着行李箱踏上这片被喀斯特地貌温柔拥住的土地时,连空气里都飘着点不一样的期待——是想看看吊脚楼里的腊肉香如何混着土家歌谣,是想知道清江水的碧绿会不会映出别样的春联红,更是想让这个春节,在山水的褶皱里,长出些新鲜的记忆。<br>恩施,我的春节序章,就从这一刻,轻轻翻开了。 刚出恩施火车站,把行李往提前订好的民宿一撂,脚就像被磁石吸着似的,直往女儿城的方向奔。<br>还没进主街,远远就看见一个大灯笼立在路中间,檐角连成串红得发亮的灯笼,把青石板路都映得暖融融的。年味儿像浸了蜜的糖,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穿民族服饰的姑娘笑着擦肩而过,老人蹲在路边炸着油香,油锅滋滋响,混着炕土豆的焦香、合渣的醇厚、腊肉的烟熏气,从各个摊位里钻出来,勾得人脚步都发沉。<br>眼睛不够使了,鼻子也忙不过来。左手边的摊位正现做苞谷粑,蒸腾的热气裹着玉米香;右手边的土家烧饼刚出炉,芝麻粒在灯光下闪着油光。红灯笼的光晕里,叫卖声、欢笑声、远处戏台传来的咿呀唱腔缠在一起,倒比任何春联都更像过年的模样。<br>这女儿城的夜,是被年味和烟火气,一起喂得满满当当的。 第一站扎进恩施大峡谷时,天就没亮透。一层薄薄的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把山尖尖裹得严严实实,连脚下的石阶都泛着潮润的光。<br>正沿着栈道慢慢挪,风里忽然掺了点凉丝丝的雨星,没等撑伞,细碎的雪粒就跟着落下来——雨夹雪,就这么不打招呼地扑进了峡谷。雨丝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有点痒,抬头想看看四周的山,却只撞见更浓的雾。它们在身边流来流去,把远处的峰林藏成模糊的影子,把近处的草木晕成水墨画里的淡墨痕。<br>走了许久,人仿佛沉在一片白茫茫的梦里。脚下是实实在在的路,耳边是风雨掠过的声,可那传说中拔地而起的绝壁、蜿蜒如带的栈道,全都躲在雾的背后,连个轮廓都不肯露。<br>这大峡谷的真容,竟成了这场雨夹雪里,最神秘的悬念。 第二站直奔梭布垭石林。脚刚踏上那些层层叠叠的青石,就像踩进了一本摊开的地质书——4.6亿年的时光在脚下凝固,岩壁上的褶皱里藏着海浪冲刷的痕迹,有的石头像被巨斧劈开的剑,直愣愣戳向天空,有的却圆滚滚堆成小山,缝里还钻出丛丛倔强的绿。<br>走在石林间,路忽高忽低,时而要低头钻过石缝,时而要攀着石阶往上,身边的石峰就像沉默的巨人,肩并肩站成一片迷宫。风从石缝里钻出来,带着点凉丝丝的潮气,偶尔有阳光从头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倒让那些灰黑色的岩石多了几分灵动。<br>听当地人说,每一块石头都有名字,“雄鹰展翅”“九龙汇”……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望去,倒真觉得那些沉默的岩石仿佛活了过来,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守着亿万年的秘密。 回程的车驶过土司城时,特意停了停。红漆大门前的石狮子在暮色里透着股威严,门楼上的飞檐翘角挑着最后一缕夕阳,"恩施土司城"几个烫金大字在光里闪着沉厚的光。<br>没打算进去了,行程已近尾声,倒不如留个念想。站在门口拍了张照。门内的亭台楼阁藏在树影里,只露个飞檐的尖角,倒比看清全貌更让人记挂——就像这趟旅程,总有些没走完的路、没见全的景,才让回头想起来时,多了层淡淡的回甘。<br>快门按下的瞬间,也算与这座城,有了场隔着门扉的相遇。 到了恩施站,离发车还有段空闲,索性拖着行李箱在站前广场停了脚。身后是“恩施”两个烫金大字,红砖墙爬着几丛绿植,倒比记忆里多了几分鲜活。<br>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和站牌拍了张合影——镜头里,我站在这儿,身后是这座留了太多脚印的城。想起这几天踩过的青石板、尝过的炕土豆、听过的土家歌谣,忽然觉得,这张照片不只是此刻的留影,更像和恩施悄悄约了个小默契:下次再来,要去补全那些没走完的路,没尝够的味。<br>快门落下时,风里好像还飘着女儿城的灯笼味儿,也算给这趟旅程,画了个带着余温的句号。 五一假期的风里都带着点雀跃,早听说麻城龟峰山的杜鹃开得正盛,漫山遍野的红像被春神打翻了胭脂盒,心里早就长了草。索性把行李一收,踩着假期的轻快节奏就往那儿赶——倒想亲眼瞧瞧,那传说中“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的盛景,究竟能把春天染得有多热烈。<br>车窗外的风景一路往后退,心里却在盘算着:是先去山顶看那片连成海的红,还是在山脚先尝口当地的特色小吃?管它呢,光是想到漫山杜鹃在风里摇晃的模样,脚步就忍不住轻快起来。这趟奔赴,只为赴一场与春天最艳的约会。 在赣州火车站候车,离发车还有段空闲,目光忽然被站台边一丛三角梅勾住了。红的、紫的花瓣攒成一团团,像把春天的颜料泼在了枝头,艳得晃眼,连带着周遭的水泥站台都生动了几分。<br>索性蹲在花丛边,举着手机拍了又拍。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屏幕上,连影子都带着点甜意。拍够了特写,又拉远镜头把自己和这丛热烈的花框在一起——毕竟,能在赶路的间隙,撞上这样一场毫无预兆的盛放,也算旅途里藏不住的小确幸。<br>直到广播里响起检票提示,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手机,心里却记下了这抹赣州站的亮色,像给接下来的行程,先垫了层温暖的底色。 早上九点从赣州出发,车轮滚滚碾过一路风尘。原是赶着路的,没太留意窗外,直到天色渐暗时,余光忽然瞥见天边烧起一片橘红——夕阳正沉在远处的地平线,把云絮染成金的、粉的、琥珀色的,连带着路边的树影都镶了层暖边。<br>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隔着车窗玻璃一顿拍。车在动,景在流,镜头里的光斑晃悠悠的,却恰好把那份转瞬即逝的绚烂框了进来。<br>等车过了一个弯道,那片艳色便淡下去了。低头翻着相册里有点模糊的照片,倒觉得这匆忙间的抓拍,比刻意等待的景致更添了几分惊喜——就像这趟赶路,原是为了终点的风景,却在途中撞见了意外的温柔。 连夜开了许久的车,终于在龟峰山半山腰的民宿停了脚。推开车门时,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扑过来,远处的山影在夜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倒让心里的期待又浓了几分。<br>天刚蒙蒙亮,就踩着露湿的石阶往山顶爬。起初只有零星的鸟鸣和自己的脚步声,越往上走,空气里渐渐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香。等爬到半山腰的观景台,猛地抬头——漫山遍野的杜鹃像被晨光点燃了,从脚边一直铺到天际,红的热烈、粉的娇嫩,连石缝里都钻出几朵倔强的,风一吹,整座山仿佛在轻轻摇晃,成了一片会呼吸的花海。<br>原来“杜鹃啼血”的传说,真的在这山顶长成了触手可及的春天。站在最高处往下望,才懂什么叫“万绿丛中千点红”,那些昨夜赶路的疲惫,早被这泼洒开来的艳色,涤荡得一干二净。 “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这话真是半点不假。赶在五月初来赴这场约,恰好撞进了杜鹃开得最疯的时节——像是山风偷了天宫的胭脂,往漫山遍野里泼洒,红得浓烈,粉得娇俏,连深绿的山岗都被染得透亮。<br>站在观景台上往下望,石阶旁、悬崖边、密林深处,全是挤挤挨挨的花。风过时,花海像翻涌的浪,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这趟来得太是时候,正赶上它们把积攒了一整年的热烈,全泼洒在这四月天里,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原来最好的遇见,就是刚好在你最盛的时候,我来了。 玫瑰大观园是特意为腿脚不便的人准备的温柔角落——不用攀高爬坡,沿着平缓的步道慢慢走,就能一头扎进花的海洋里。<br>这里的玫瑰品种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有的花瓣层层叠叠,像缀满碎钻的蛋糕;有的单瓣舒展,露出嫩黄的蕊,反倒透着股清爽;红的似火,粉的如霞,连少见的紫玫瑰都藏在叶间,悄悄吐着香。一朵挨着一朵,一丛挤着一丛,开得正盛,连枝叶都被压得微微下垂,风过时,满院的香气能缠上衣角。<br>虽说少了点登山寻花的野趣,可这份触手可及的绚烂,倒也让人觉得贴心——原来美好从不需要刻意追赶,拐个弯,就能撞进满眼的芬芳里。 在麻城特地多留了一天,想看看这座城市这些年的变化。上午兴冲冲往玫瑰大观园去,心里还惦记着繁花似锦的模样,到了才发现有些失落——园子里稀稀拉拉的,只几丛玫瑰开着,零零散散地点缀在空地上,远没有想象中热闹,逛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索然。 傍晚索性转道去了孝善楼。掏出无人机升起,镜头里的城市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楼檐的飞角、远处的山影、灯火初亮的街巷,都成了画里的景致,连按下快门的手都轻快了些。<br>不过终究是赶时间,拍了几张满意的照片便匆匆返程。这一天像杯掺了点涩的茶,虽有遗憾,倒也品出了几分真实的滋味。 恩施的雾还在记忆里流荡——大峡谷的雨夹雪藏起了绝壁的轮廓,女儿城的灯笼把年味泡得发甜,土司城门口那抹飞檐在暮色里留着悬念。而龟峰山的红是另一种性子,漫山杜鹃把四月天泼成了浓墨重彩的画,连赶路时撞见的夕阳,都像是为这场盛放铺的底色。<br>两处风景,两种滋味:一个藏在云雾里,要慢慢品那份喀斯特地貌的幽与险;一个绽在阳光下,用最热烈的红撞进眼里。<br>那些踩过的石阶、闻过的花香、尝过的烟火气,早悄悄落进了心里。或许旅行的意义就在这里,不必求全,不必记牢,只消知道,曾有这样两处山水,用它们独有的方式,陪你走过了一段时光。<br>转身离开时,风里好像还飘着恩施的腊肉香,又混着龟峰山的杜鹃甜。嗯,是该说再见了,也是该盼着,下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