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榨树守乡愁

抱朴守初（胡昌德）

撰 文：抱朴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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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13841290

　　村东头，静默地矗立着一棵老榨树，无人知晓它的年岁。它如威武的门神盘踞在村口，巨伞般的树冠荫蔽着过往。那需两三人合抱的苍劲躯干，便是无声岁月的刻痕，也是乡愁最深邃的入口。

　　 故乡村庄，分南头、北头两部分。东边有两条进村的道路，两条路的中间，距村庄约五六十米处，生长着一棵古老的榨树。它是全村人的树，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它的荫蔽下走过岁月，却无人知道它究竟活了多久，也无人知晓它初生的主人是谁。

盘虬卧龙般的树根从大地中暴突而出，蜿蜒曲折如大地的筋络，记录着风霜的侵蚀与生命的倔強。它们似锚链深扎土中，任凭狂风暴雨也撼不动这擎天巨柱。黑褐色的树干粗壮高大，犹如磐石雕就，坚韧异常。树皮沟壑纵横，每一道褶皱都仿佛刻满了过往的风雨与沧桑。枝桠如巨臂伸展，繁茂的树叶交织成一片浓郁的绿云，撑起一方清凉世界。

树周围綠草茵茵，伴着一口小水塘。农民在附近田间劳作时，常三三两两在树下歇脚闲话。放牛娃任牛儿在塘中打滾，或是在粗砺的树干上蹭痒。

　　榨树枝桠间，稳稳筑着三两个鸦巢。总有乌鸦在枝头跳跃，“呱——呱——”的鸣叫声苍老沙哑，透着几分的凄清。待到薄暮冥冥，夕阳将天际染作暗红，倦怠的薄雾低垂，便有成群的乌鸦聒噪在树顶盘旋，喧闹不已。深夜里，那凄厉的尖啸声划破长空，总勾起人心中的不安。最是壮观的，是上百只乌鸦骤然齐聚，或在树顶翻飞，或如黑云掠空，或密宻麻麻立滿枝头，聒噪不休。村中老者说，或许自打有这棵树，便有乌鸦筑巢。一代代幼鸦从此飞往四方，这棵榨树便是它们不忘的祖籍，是它们能定期归来的情义之根。

更添神秘的，是榨树下“过阴兵”的传说。相传某个秋夜，有人目睹了一队身着古甲，手持兵刃的士兵，神情肃杀，步伐整齐，自榨树下匆匆而过，似有十万火急的军务。野物惊惶逃散，家畜噤若寒蝉，那一刻，连风都凝滯了。老人们言之凿凿：这便是“过阴兵”。

乌鸦的灵异，“过阴兵”的传说，让这棵榨树笼罩着幽深莫测的气息，令人既感敬畏，又生恐惧。

一九五四年，洪水滔天，故乡顿成汪洋，浊浪没过屋顶。狂风卷起巨浪，冲垮了所有房屋，拔起了无数树木。命悬一线的灾民，搭乘政府组织的救援船，才得以在安置点避难。三月后水退人归，满目疮痍，竟无一棵树木幸存。然而奇迹在第二年春天显现：那棵古老的榨树，沉寂的枝头竟悄然萌出新芽，继而抽出新枝。待到盛夏，浓密的绿荫再次覆盖了那片土地。

历经灭顶之灾而湟槃重生，人们无不惊叹，笃信这棵古树蕴含着超乎自然的神圣力量。敬畏与爱戴之情愈深，它被奉为村庄的福星，是默默守护一方的神明。它牢牢扎根于此，守护着这片土地上最深的眷恋，成为所有游子心中乡愁的起点与归依。

　　时光如流，不断冲刷着村庄的旧貌，许多记忆已漫漶。唯有这棵古榨树，依旧如一枚生锈的巨钉，牢牢楔在村口，楔在岁月深处，也楔在每个离乡人的心房。它曾目睹“阴兵”的传说随风飘散，耳闻洪水滔天的绝望呼号，更见证了一茬茬生命的枯荣流转。它缄默无语，却用那虬结的根紧紧抓住故土，用那常青的枝叶倔强地指向苍穹。那层层年轮封存的，何止是树的年纪？那是整个村庄绵长的呼吸，是游子心头化不开、剪不断的乡愁。风起时，满树叶片沙沙细语，仿佛诉说着唯有大地才能听懂的故事。而天涯游子的乡愁，便在这亘古的低语里，寻得了永亘的、沉默的、却又无比坚韧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