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门智退“肖马古”

杨柳岸边

九岭山寨远景

九岭山近景

傅金门智退“肖马古”

一、兵临寨下

1928至1930年间，应山（今湖北广水）及毗邻地区多地连年荒旱，灾民啸聚为匪。乡间小股土匪（当地称十人左右为“小夹杆”）昼伏夜出，拦截路人，打家劫舍。危害最烈的当属河南桐柏的“肖马古”（肖六少、马锡友、古大申，各拥匪徒两千余人），时常大举南下，祸害应山及其周边，余家店（今广水余店镇）首当其冲。从1928年春到1930年秋，“肖马古”匪部数次围攻九岭山寨（今余店马鞍村境内），均未得逞。这归功于历任寨主和守寨民众的坚守，尤其是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末代寨主傅金门。

二、寨内风波与权柄更迭

1929年11月22日（农历十月二十二），“肖马古”匪部绕过九岭山寨，转攻长河（今余店青龙村）老虎沟寨。围绕是否救援邻寨，九岭山寨副寨主傅单山（又名傅传池）与寨主傅敬亭（又名傅传章）爆发激烈冲突，由此引发山寨内讧。

傅单山性情冲动，行事常不计后果，众人对其主张多存疑虑。老虎沟寨被攻，傅单山堂弟被困其中，他欲率九岭山寨人马救援，遭傅敬亭及众人以“杯水车薪、自顾不暇”劝阻，傅单山愤恨难平。随后，傅单山又以“罐子炮久置未用，恐生锈哑火”为由，欲取炮试射——实为“围魏救赵”之计，以解其围。再遭傅敬亭严词怒斥，认为此举招引土匪来攻，导致山寨毁灭，力阻试炮。二人激烈争吵，傅单山情急之下竟拔山寨公用手枪指向傅敬亭头部。傅敬亭奋力按下枪口，傅单山扣动扳机，击中其膝。众人误以为寨主已死，群情激愤，嫡亲欲找傅单山拼命。

依据傅姓族规：“冒犯或攻击族长者，严惩不贷！”傅单山冷静后惊惧万分，弃枪而逃。其时寨门紧闭，他慌不择路，从狮子口悬崖跃下，摔成重伤。傅敬亭忍痛上前补射数枪，傅单山伤重濒危。众人将其抬至山寨公屋，用大烟镇痛，听候发落。入夜，傅敬亭之子傅亚皇不顾劝阻，将其击毙。

事后，傅姓族人恐生内乱，请族中名人傅金门出面调停，达成协议：傅敬亭承担傅单山全部丧葬费用，并赔偿水田、旱地及钱财若干，就此了结。傅敬亭因膝伤难愈，落下病根，不久辞去族长及寨主之职。当年冬，傅姓族人推拥傅金门继任族长及九岭山寨主。

三、傅金门其人

傅金门（又名傅传榜），1895年3月生于凉水沟郭家塆，私塾学历，1951年春死于团结大队殷家塆。何以他成为族长和寨主不二人选？溯其根源，傅姓先祖九人移居凉水沟烂草塆，后开枝散叶。傅金门之父傅文湘迁居凉水沟郭家塆，勤勉发家，成为马鞍山一带德高望重富户。

傅文湘养育三子：长子金门、次子传锦（1897年生 早逝）、三子继群（又名傅传洲1899年生）。傅文湘对三子皆悉心栽培，望其光耀门楣。傅继群不负厚望，学业有成后步入仕途，历任随县岩子河（今随县殷店镇岩子河乡）、万家店（今曾都区万店镇）乡长，并娶随县参议员罗宣祉①之妹为妻。傅继群治绩斐然，深得上峰器重，成为随县显赫人物，傅氏家族亦得其荫庇。

傅金门曾随三弟傅继群移居岩子河，并将儿子傅理初（又名傅家克）托其照顾。其间，傅理初先后出任岩子河、万家店乡公所所长，统领乡兵三四十人枪。傅金门之女婿陈耀联曾任随县兵队长，统兵数百人枪。约在1926-1927年间，随县兵荒马乱，傅继群调任万家店，傅金门失去庇护，遂从岩子河返回余店九岭山蔡家岗定居。

此后，傅金门施展抱负与手腕，招兵买马，苦心经营，拓展势力，并数次组织民众修缮加固九岭山寨，购置武器，护卫乡邻，成为九岭山一带威望崇高、颇有势力的人物。其家业颇丰，雇有长工，侄儿傅承运为其账房先生。

九岭寨变故后，族人以其足智多谋、背有靠山（其弟、子、婿及亲戚为官，势力可观）、处事公允、沉稳干练且威望卓著，一致推举其出任族长与寨主。

四、山寨抗匪初战

1928年4月，“肖马古”匪部五百余人首次围攻九岭山寨。农历三月初三清晨，土匪猛攻。守寨民众全力抵抗，寨墙多处垮塌，伤亡不断，山寨岌岌可危。激战中，据传九岭山突现“金光环动”奇景，土匪敬畏神灵，心生畏惧；守寨民众以为感动天神，拼死抵抗。匪众惊疑不定，最终退兵。此后，民众长期避居山寨，数月不敢归家。农忙时节，白天下山耕作，夜晚回到寨中；插秧时总是将鞋子别在背后，劳作时也要竖起耳朵，警惕四周动静。

1929年6月，“肖马古”匪部三四百人自西向东劫掠，九岭山寨点燃狼烟，鸣铳示警，田里栽秧的村民赤脚奔逃上山（当地称“跑反”，即避难）。据九岭山竹园塆90多岁老人舒家银（时年幼）回忆，其祖父舒有官、父亲舒凤文和母亲易氏，在此次“跑反”中有惊无险。当时，山寨民众奋力拼杀，土匪无功而返。在1928年春至1930年秋的两年多里，土匪数次攻打山寨，均告失败。

五、血战与铁围

傅金门接任寨主后，1930年农历九月初一（1930年9月22日）下午，九岭山下民众正于田间耙田秋播，“肖马古”匪部四五百人蜂拥而至，顷刻间包围了九岭山寨。

此前，线报称土匪在界河新街至九岭山一线劫掠，山下民众已于前夜悉数避入寨中。其中，已知避难者包括凉水沟大傅家塆的傅传珣、妻杨宜兰及傅家昶一家；以及十里外长河徐家塆的徐明章和其子女徐承美、徐承德、徐承秀。农历九月初三夜，杨宜兰之子傅家华于寨上出生，故小名“寨生”。

面对强敌压境，战前，傅金门、傅继群、傅志美等人已组织民众储备了充足的弹药，月余的饮水与食物，并制定了周密的守寨方案：全员退守主寨，在外寨必经之路上预设机关陷阱阻敌，利用暗堡伏击，依托防御工事拼杀，固守待援。

匪徒于当天午后两点多钟发起猛攻。寨民依托工事顽强抵抗，战斗惨烈。民众居高临下，推滚巨石碾压，远处开枪射击，匪徒扎堆就用罐子炮轰击，近寨则刀矛刺杀，无武器者以“玛琅骨”（方言，指本地拳头大小的石头）石投掷击砸。一时间，九岭寨枪炮齐鸣，硝烟弥漫，箭石如雨，杀声震天。寨民据险死守，舍命相搏。激战四五个时辰（约八九个小时），土匪伤亡惨重，守寨民众亦有死伤。战至天黑，土匪退至一里外山脚，扼守山寨东西出口及两处水源，企图长期围困。

这一围就是二十余天。土匪盘踞在山下郭家塆、大小傅家塆、连三塆、杨家塆等数个塆落，不断传话勒索：“若满足要求，则放过此寨；若不从，即调集大军血洗！”起初索要米面油盐等生活物资；傅金门与寨民忍气吞声，竭力拼凑应付。后来变本加厉，索要钱财之外，竟又索要女人。众人怒不可遏：“钱财尚可商议，女人何处去寻？”傅金门勃然大怒，令民众用罐子炮朝匪群轰击，伤匪十余人。

土匪知道强攻占不到便宜，便焚烧民房数十间泄愤；后又连日焚烧稻场谷堆、塆中柴草及堆积田间稻谷，持续五六日。九月二十日，土匪调集大队人马再次猛攻九岭寨，仍遭挫败，死伤甚众。强攻屡挫，土匪紧急商议改弦更张，假意“和谈”，实为探听山寨虚实。

六、智设“空袋宴”

农历九月二十五日，匪部二当家率十余名精悍随从，赴山寨“和解”宴。傅金门洞悉其意，将计就计。上午十时，九岭山寨彩旗招展，寨门洞开，鸣礼炮九响，以最隆重的仪式“迎客”。寨内近两千民众精神抖擞，各司其职。三百多名持枪队员列队相迎，军容整肃。副寨主亲至南寨门迎接，双方礼数周到，宛若故交。宴席之上，匪首狮子大开口，索要大洋一万块，被傅金门断然拒绝。几番唇枪舌剑，最终达成“和解”，象征性付“茶水费”八百块以“洗脸”（方言，指挽回面子）。

酒过三巡，气氛“融洽”。匪首借酒试探：“贵寨真是险要，寨墙坚固，守备森严，兄弟们攻了几次都没啃动，光靠滚石头、扔‘玛琅骨’就够我们喝一壶的？看来山寨无枪无炮亦能守住！” (试探山寨是否缺枪少弹)

傅金门听出弦外之音，笑而不语——守寨民众的确曾以滚石、刀矛乃至“玛琅骨”石等原始武器浴血抗敌。匪首环顾寨防，又故作惊叹：“啧啧，我看你们家伙什儿（武器）也不少嘛，枪多弹足，难怪守得这么硬气！傅寨主真是带兵有方！” (奉承中进一步试探虚实) 顿了顿又说：“你们若以树枝皮筋弹射飞石，便可退敌，何况枪多人众！寨主用兵如神，佩服佩服！”

傅金门心中雪亮，真正的智斗此刻才开始。他不置可否，拱手道：“当家的取笑了，九岭寨不过一‘穷圈儿’（江湖语寨子），全仗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哪有那么多讲究？承蒙兄台指教，受益良多！”

其时，山寨确有罐子炮十余门、长枪一百四十余支、九尺长过山鸟（大型鸟铳）两杆及其他土炮、土铳若干。然连番血战，堪用长枪仅剩十几支，弹药所剩无几。傅金门早已定下奇谋：他命队员将剩余的、尚能使用的枪支擦得锃亮；集中寨中所剩数百发子弹，分装于14个布袋，让精壮队员贴身悬挂。然后，安排7人一组，轮流入议事厅向土匪“敬酒”。

队员们昂首挺胸，每次入厅，刻意展示腰间鼓胀的弹袋和锃亮的枪支，出厅后迅即解下，由下一组队员接力悬挂，如此循环往复二十余次，给土匪造成寨中弹药极其充足的错觉。

土匪看得真切：队员们进出有序，腰间“弹药”充足，枪支寒光闪闪，军纪严明。匪首暗自心惊：“九岭寨兵强马壮，光长枪子弹就如此充裕，难怪久攻不下！硬拼无望！”惊惧之下，狂态尽收，竟“热心”指点起布防，“情谊”愈发加深。

宴毕，匪首提出想见识罐子炮威力。傅金门欣然应允，命炮手指向山下一处茅厮（茅厕）。炮手沉稳操作，一炮轰出，正中目标！匪首心中倒抽一口冷气：“炮手技艺精湛，队员训练有素，寨中纪律严明，此寨真是卧虎藏龙！”他表面强作镇定，拱手告辞。下山后，依约当即拔营，率众仓皇离去。

七、尾 声

自此一役，“肖马古”匪部再未觊觎九岭山寨。傅金门凭借过人的胆识与智慧，以一场精心策划、虚张声势的“空弹计”，辅以精准的武力震慑，未费一枪一弹智退强敌，保全了寨中数千生灵，民众对其感激不尽。九岭山寨智退强匪的故事，至今仍在当地广为流传。

注：

① 罗宣祉，名宪之（1886—1949），革命党人，随县殷店岩子河人。历任安徽芜湖县县长（1927）、舒城县县长（1928）、宜昌县县长兼行政督察专员（1930），曾为何成濬与刘湘间军火、大烟交易联络。1931年当选南京国民会议代表。抗战初返随县，1938年至1939年6月任随县县长、公产经理处长，兼县抗日宣传总队总队长。1938年8月至1942年任私立列山中学基金会秘书长、代校董、校长。后任该校国文、公民教师。抗战胜利后任列山图书馆馆长兼县文献委员会主任、临时参议会议长。1948年随县解放前夕逃往武汉，1949年去世。

讲述人：

赖守申，男，1933年生，马鞍村新塆人。

舒家银，男，1933年生，九岭山村竹儿塆人。

傅承知，男，1934年生，马鞍村凉水沟人。

傅志英，女，1935年生，余店马鞍村黄土包人。

傅志善，男，1935年生，马鞍村大傅家塆人。

傅承洲，男，1940年生，马鞍村学屋塆人。

袁华兴，男，1940年生，马鞍村院坊塆人。

傅家清，男，1941年生，马鞍村凉水沟人。

彭先华，男，1943年生，马鞍村蔡家岗人。

傅承超，男，1944年生，马鞍村蔡家岗人。

杨家喜，男，1946年生，九岭山村小彭家塆人。

傅存林，男，1949年生，九岭山村唐家塆人。

冯维福，男，1953年生，马鞍村院坊塆人。

傅承新，男，1960年出生，马鞍村郭家塆人，退休村干部。

张克义，男，1965年生，马鞍村易家独塆人，村副主任。

杨春艾：男，1966年生，马鞍村陈家冲人，余店兽医防疫站干部。

徐德华，男，1966年生，余店青龙村徐家塆人，广水市人社局副局长。

傅汉州，男，1967年生，马鞍村连三湾人，村委员。

易承佳，男，1969年生，九岭山大彭家塆人，九岭山村支书。

傅存斌，男，1972年生，余店镇马鞍村蔡家岗人，余店派出所交通管理兼外勤中队长。

傅存收，男，1976年生，马鞍村照墙湾人，马鞍村支书。

整理人：

杨德平（笔名杨柳岸边），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广水市作协副主席，随州市作协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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