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遗扩展·文学篇】 ‍琼章不欲作艳语 ‍——明代闺秀词撷英

孙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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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仇英《仕女寻梅图》

说起中国古代女词人，人们熟知宋代有“千古第一才女”美誉的李清照。她的词作几成绝响，后世词人尤其是女词人难以为继。例如明代女词人虽然不少，但她们的作品受到重视的程度不高。这既缘于其成就难以和宋人相比，也缘于传播媒介的限制。明人词集有的不收录女性词作，即使收录，数量也有限。其实在明代文学中，女词人的园地虽然说不上多么惊艳，但要撷取其英华并非不可能。何况作为其代表，明代女词人拥有柳如是这位风貌独特，词史上不可替代的词家！为此，我在本栏目写过《问风尘，才情谁媲柳如是》。

明代佚名仕女图

明代女词人的身份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官宦闺秀和姬妾名妓（柳如是属此）。虽然她们地位悬殊，但前者往往被家长从塑造标准淑女的需要出发，从而读书识字，吟诗填词；后者则因谋生的需要，接受各种文化技艺的学习，在冶游之地与士大夫文人唱和。虽然出发点有所不同，但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这是明代女词人与其他时代女性的不同之处。所以，明代能诗善词的女作家甚多。本文只谈几位闺秀词人中的佼佼者。

明代佚名仕女图册

明代闺秀词人以“二叶”为代表，即叶纨纨、叶小鸾姐妹。她们最是红颜薄命。姐妹俩是吴江进士叶绍袁的女儿。叶氏姐妹出身于诗礼之家，家境清贫，然父母皆能诗词。

叶纨纨（1610－1632），字昭齐，自小聪慧，三岁能诵《长恨歌》，十三能诗，书法遒劲，有词四十余首，辑为《愁言》。长成后容貌韶秀，十七岁出嫁，遇人不淑，逃避于禅，诵经焚香而已。其妹小鸾将嫁而夭，纨纨哭之过哀，一月而亡。叶小鸾（1616－1632），字琼章，四岁能诵《楚辞》，十岁作诗，十四能弈，十六擅琴，能丹青，容貌端丽，玉色映人。有诗集《返生香》。　

朋代仇英仕女图

叶纨纨秀外慧中,禀性敏感，长成后命运乖离，故其词充满怨恨悲愁，词风疏淡凄婉。“恨”“愁”不仅蕴含于她笔下的四时景物，也常常直抒于字面。例如：“昼永半消春寂寂，梦残独语思悠悠。近来长自只知愁。”（《浣溪沙.春恨》）“蒹葭一望连天碧。蘼芜消尽伤心色。”（《菩萨蛮.秋思》）

她的《玉蝴蝶.愁思》更是情语景语皆是愁：“清秋风月，几度悲伤。”“黯魂飞、闲愁空断，还怅望、孤闷偏长。”“诗酒潇疏，旧愁新恨最难忘。”“秋灯闪淡，无限彷徨。”《踏莎行》“粉絮吹绵”是她的绝笔，结句道“断肠只有愁如此”。

从叶纨纨词中的意象，我们可以感知古代妇女对命运的无奈。

明代唐寅（唐伯虎）仕女图

叶小鸾的《谒金门·秋晚忆两娣》最为出色：

情脉脉,帘卷西风争入。漫倚危楼窥远色，晚山留落日。 芳树重重凝碧，影浸澄波欲湿。人向暮烟深处忆，绣裙愁独立。

这首词的开篇意象，明显可见李清照名篇《醉花阴》的影响。但词人继而宕开一笔，凝目于远山落日。下阕以芳树、澄波相互映照，勾勒出黄昏的静谧之美，一缕难以名状的柔情，自然而然地氤氲其间，自我形象呼之欲出，如在眼前。《兰𦤑明词汇选》词下评语道：“琼章不欲作艳语，故词格坚浑，无香奁气。”其实这也正是明代闺秀词佳作的共同特点，而小鸾的《水龙吟·秋思》意境疏阔空朗，无一丝女儿气，更当得起这个考语。

另一方面，小鸾的词体物深细，意象清逸，女性特有的灵秀之气洒落其中，亦很可贵。如《南歌子.秋夜》下阕：“云散青天瘦，风来翠袖寒。嫦娥眉又小檀弯。照得满阶花影、只难攀”；《鹧鸪天.壬申春夜梦中作五首》：“三山碧水魂非远，半枕清风引梦长。”“遥看一抹烟云处，带雨青帆近日低。”

明代仇英修竹仕女图

官宦闺秀在“二叶”之外比较出色的还有以下三人：黄娥、王朗、王凤娴。

嘉靖年间的状元杨慎（号升庵）之妻黄娥，是明代“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另外三位是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黄娥工诗善词，其诗词风格雅丽，她的词在当时即广为传诵。

黄娥的丈夫杨慎因“议大礼”案，被贬谪云南永昌（今保山），终生未得释还，留下妻子长期独居空闺。因而黄娥的词多抒发离愁别绪，情调缠绵悱恻，语言哀婉动人。如《满庭芳·旅思》作于陪送杨慎去云南的艰辛旅途中。词道：“家山千里，烟月记微茫。”“看海波渺渺，曲似回肠。”仅从择句，即可感到她一面怀念故乡，一面担忧前程的苦闷忧愁情怀。词风清逸，深情绵邈。

明代唐寅仕女图

王朗，字仲英，自号羼提道人，又号无生子。湖广（今湖南、湖北）学博王彦泓之女。王朗二十余岁就寡居守节，有《古香词》。其词情调寂寞，意象清隽。如“满砌小榆钱。难买春还。若为留住艳阳天。”（《浪淘沙·闺情》）“抱月怀风绕夜堂。看花写影上纱窗。”（《浣溪沙·残阕》）。

明代唐寅仕女图

王凤娴，字瑞卿，有《焚馀草》等词集。其夫张本嘉是宜春县令，卒于官。王氏独抚子女，皆工词翰。她的《念奴娇·寄女文殊》，以一个母亲的深切体验和细腻笔触，描写了长女早逝后，对她的刻骨思忆：

花娇柳媚，问东君、正是芳菲时节。帐暖流苏，鸡报晓、睡起峭寒犹怯。乌鸟情牵，青鸾信杳。追忆当年别，临岐泪滴，衷肠哽咽难说。

凄凉望断行云，柴门倚遍，空对闲风月。屈指归期，无限恨、添得愁怀叠叠。镜影非前，人情异昔，怎禁心摧折。欲凭谁诉，数茎新见华发。

全词真挚动人，风格独特。上下阕以不同的抒情手法，形成较强的艺术张力。上阕以明媚春景反衬哀恸难抑之情，下阕以白描形象直抒孤苦凄凉之境，情景交融，意境哀惋之至。作者选用入声韵，更强化了哽咽难言的悲怆之感‌。

明代唐寅仕女吹箫图

从以上所举数例，可见明代闺秀词人才情之可贵。所不足者，她们的题材局限于闺阁之中，而少见涉世之作。然而，这正由于时代给予她们的生活环境所造成。

明代唐寅红叶仕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