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玉髓《荷花》|泼墨写荷影,独枝动乾坤|五天论赏石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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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修心|五天论赏石|石无言,心有悟</p> <p class="ql-block">风生水起处,一花压全景</p> <p class="ql-block">它静卧掌心,形如圆月。底色沉静如烟墨,边缘微光晕起,一束黑色的笔意从画面左下出发,孤挺向上,末端舒展而转,最终在右上浓重收笔。看似简单的一枝一叶,却横亘在整个画面之中,一起一落间,铺排了气息,定住了风骨。它不需繁复的对称,不靠浓丽的色泽,甚至不必有花瓣的舒张或荷叶的铺展,仅凭一枝之势,便足以引人凝神——这一笔,仿佛在大千水墨中滴出,亦似八大山人摒弃繁缛后最孤傲的一笔。</p><p class="ql-block">这不是画,也不是雕刻。它只是玉髓石中的一道天然色带,然而观者却在其中看见了荷——一枝临水而立的荷,一种不言自明的气息与秩序,一种无需修饰的精神之形。</p><p class="ql-block">像这样的发现,往往不是偶然,也并非玄妙。</p><p class="ql-block">它来源于一种慢慢养成的眼力与心力,一种从石中读出意味、在自然中识别美感的能力。</p><p class="ql-block">赏石,并非无序的直觉游戏,而是一条可以反复练习的路径。</p><p class="ql-block">我们称这条路径为“五天论”:从天然出发,由形而意,由象及心。</p><p class="ql-block">一:天然——石非人工,荷从天成</p> <p class="ql-block">这块海洋玉髓其内部的纹理构造,毫无人工填色或染线痕迹。整个画面构图完全由自然矿物沉积形成,其黑色矿脉横穿画面,主纹清晰有致,在灰褐底色上宛若泼墨一笔。那一枝自左而起,笔势先曲后直,终至右上渐浓,收于一块大面积沉墨之中。它不规则,却有节奏,不抽象,却引人入境。更重要的,它未被人为篡改过任何一点图像语言,完全是时间与自然沉积之果。</p><p class="ql-block">此为“天然”的根本:不依人工,亦不假意图。它不是雕刻出来的荷,而是在亿万年沉积之中自显出的意象。即便无一笔描摹,它却比描摹更近真意。那荷的姿态,是从石头自身而来,不是人的添加,而是大自然的一种默示。它沉静地被看见,而非被制造。这是玉髓石最引人沉思的地方——在完全自然之中,孕生出高度具象的文化图像。这份自然的图形感无法设计,也难以复刻,唯有承认,这是自然之手写就的,荷之一笔。</p><p class="ql-block">天然,非空谈质地之纯,也不仅止于无雕饰之表,更是图像之本真的展现。它既无前设的意图,也无后设的诠释,荷花在此,只是显现,纯粹而真实。</p><p class="ql-block">二、天赋:凝脂润骨,气蕴其中</p> <p class="ql-block">若说天然为石之初始,则天赋是它的“体质”所在。无材不立象,一切图像的呈现,终要回到它是否“承得住”。</p><p class="ql-block">这块海洋玉髓呈现出极佳的玉化特性。其质地莹润通透,内敛而不死板。透光观察时,可见石体内部结构紧致均匀,无裂隙之忧,也无混浊之病。灰褐底色清雅沉稳,包裹着其中的黑色纹理,使其仿佛浸润在淡墨氤氲之中,自带静气,不燥不火。不同角度观察,其颜色微微起伏,沉墨之下仍有温润之光浮动,不显冷冽,却又不流俗艳,恰似莲之“中通外直”。</p><p class="ql-block">天赋,不仅是物理层面的“好料”,更是一种美感能量的蓄积:它必须足够干净,才能不损画意;它必须足够坚实,才能久藏不易碎裂;它更必须足够内蕴张力,才足以“撑起”自然生成的画面,令那一笔荷影不至于漂浮、轻佻或浅薄。</p><p class="ql-block">三、天工:两笔入画,如墨落石生</p> <p class="ql-block">在这块海洋玉髓之上,最先跃入眼帘的,是那朵浓墨淋漓而出的“黑色荷花”。它占据画面右侧视觉中心,既不写实,也无工笔,宛如一团泼墨,墨色酣畅,气势饱满,不勾不皴,却开张有力,如一幅未干的山水草稿,正在纸上自展其意。</p><p class="ql-block">更令人玩味的,是那一道从石底自左下而起、盘旋向上的墨线。其形如荷茎,又似藤蔓,转折之间笔意流转,如有风骨,仿佛笔墨甫落、气韵先行。它并非装饰性的附属,而是一整幅图像的“筋骨”所在,自下而上的走势,既是承托,更是牵引,使整个画面气脉贯通,一气呵成,成就了这块“荷图”的真正动势。</p><p class="ql-block">值得一提的是,石体左缘还有一枝独立而起的黑线,挺拔瘦劲,既不连枝也不缠叶,看似孤悬,实则成章。这一笔孤挺而立,与右侧浓重的主荷遥相呼应,打破单边构图的压迫感,为整个画面营造出一种开阔的空间张力。</p><p class="ql-block">这种“主峰对远岫”“浓荷对孤枝”的布局手法,正体现出典型的八大山人画面语法。八大的构图,讲究极简留白,以孤鸟、怪鱼、枯枝等意象对抗虚空,在看似无物之中,造就强烈的视觉冲击与精神张力。他的经典画作往往“一隅构形,四野空寂”,而这块石头的结构,亦几乎完全由“主图+留白”构成,尤以那枝孤立的黑线,为画面立下“精神之骨”,静极而动,虚实共生。</p><p class="ql-block">若说八大赋予了这幅图像“构图之形”,那么米派山水则贡献了“用墨之魂”。</p><p class="ql-block">那团主荷的墨色层叠、晕染、渗化,非以线条为构,不见皴擦痕迹,却在浓淡之间自然过渡、虚实相交,俨然一幅“点染成山、墨戏成花”的大写意之作。尤其是墨团边缘的水痕痕迹,在光照之下微透青意,有如米芾、米友仁所绘烟雨江南,“不见其山而意在其中”,此为“点无一点不活,墨无一滴不润”之妙。</p><p class="ql-block">米家山水以“墨戏”称著,尤善以水墨点染营造气象,不拘山石之形,不依树木之理,而专注营造“意气氤氲”之感。这块玉髓之墨,无勾无勒,浓中有润、湿中藏干,正得米派“似是而非”的烟云之趣。尤其是底部自下而起的那道墨线,层次交叠处隐现飞白,与主荷之间遥遥对照,几如点墨成峰,泼墨成岫,自然成境。</p><p class="ql-block">可以说,这是一幅由“八大之形”与“米派之墨”共同成就的画面:八大赋予结构的孤与静,米派提供墨法的动与润;一个决定了石头的画面格局,一个成就了墨色的层次节奏。两种美学语法,不约而同,在这块天然玛瑙之中交汇,浑然天成。</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是,这一切并非出自人手之绘,而是在亿万年矿物沉积、压力渗透、地质变迁中自然生成。每一道纹理,皆无可复制;每一块墨迹,皆不可复现。它不是“仿荷”,不是“似荷”,而是“荷之成象”,是自然以自身的笔触,在石头上挥洒出的“天工一笔”。</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构图,正是“天工”的典范:非人手可为,却胜似人绘。它不再是对某种植物的模拟或描摹,而是以“非形而成意”的方式,构建出图像的秩序、气象与精神。这正是“工”的极致,不在于技巧,而在于生成;不在于模仿,而在于本源。</p><p class="ql-block">这块石头,不是一幅画,它就是画。</p><p class="ql-block">四、天成:气韵沉稳,空灵自成</p> <p class="ql-block">这方海洋玉髓的画面构图沉稳疏朗,视觉重心落在右上,一团浓墨聚结如瓣,似一片盛放的墨荷横空而出,气势饱满,却不显压顶。中央则有一道自下而上弯起的细线,如荷茎挺立于水中,婉转有力,贯穿虚实之间,成为支撑整幅构图的轴心。而在画面最左侧,一枝更为细瘦的孤线悄然挺立,虽不夺目,却如一笔点睛,悄然平衡整体张力,使浓淡之间不失均衡,虚实对照更见从容。</p><p class="ql-block">这种“右重左轻、中央贯通”的结构,蕴含着典型的东方章法智慧。主墨为荷、中线为径、孤枝为势,各自安然自立,又彼此呼应,使得画面在静谧中暗藏动势,于无声处见万象。这不是人工斧凿所得的构图,而是天地设局、石中有画,真正做到了“自成章法,气韵天成”。</p><p class="ql-block">若细察其布局,可见主荷沉稳凝重,仿佛“点”于虚空之上,而其下方的黄润底色,则如一池静水,悄然托举。整石未见多余纹理,墨与底之间的过渡亦极自然,无突兀之痕,似烟似雾,融于整体,气息悠然。正是这份“有意似无意”的结构,使得画面不仅有主次分明的图势,更有空灵疏朗的呼吸感。</p> <p class="ql-block">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石中那一层略隐略显的黄色底色,不似染色,更像是原矿沉积中的自然馈赠。这抹暖色并不夺目,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墨色的沉重,使整块石头的气质从阴郁走向温润,从压抑回归安定。它像晨曦中的池水,又似荷叶背后的阳光残照,在清冷墨气中注入一丝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整块石头不靠繁复取胜,而以疏简致远。视觉上没有一丝纷扰,结构上亦无刻意均衡,却成自足之势。主墨如峰,副线如径,底色如土,气息通融而生动。这种气定神藏、虚实有致的布局,正是“天成”之美——非凭手工刻画,而由天地之力慢慢推演而出,最终成就了这方石的内在秩序与精神节奏。</p><p class="ql-block">五、天趣:墨荷无声,心有回响</p> <p class="ql-block">这块海洋玉髓最动人之处,并不在其“像”荷,而在其“意”荷。那团盛放的墨块,看似一叶浓墨淋漓的荷叶,却不拘形似,更不求具象。它更像是意象之荷,在视觉中铺展,在精神中生长。那并非一张图像,而是一种感受,一种瞬间进入心底的氛围。仿佛仲夏清晨,水面微动,荷影未醒,一缕晨光斜照水面,风未起,蝉初鸣,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一朵墨色的荷在心湖深处悄然浮现。</p><p class="ql-block">更妙的是,它并不喧哗。那主墨虽重,却沉静如夜色;那孤枝虽细,却倔强如念想。每一道线条都带着呼吸,每一处留白都藏着空间。你凝视它越久,心中那层波澜便越浅,最后仿佛被轻轻安抚,沉入一种温润、微凉、静谧之中。</p><p class="ql-block">它唤起的,并不是某一具体画面,而是某种被唤醒的记忆。也许是小时候池塘边仰望的荷,也许是某年旅途中路过的水田,也许是某个夜里梦中模糊的影像。它不告诉你答案,只提供一个入口,让你在石中入梦,在墨中寻心。</p><p class="ql-block">若说“天工”是自然的笔墨,“天成”是自然的章法,那“天趣”则是自然与人心的碰撞与回响。它无言,却令人沉默;它无声,却使人回望。</p><p class="ql-block">这样的石头,并不只是给人看,更是给人“沉”的。沉入它的静,沉入它的柔,沉入那种从未言说却早已存在于我们精神深处的诗意共鸣。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宁,一种久违的松弛,一种在当代生活节奏中极为罕见的感受——而它,就这样静静地立于掌中,不言不语,却如一首无字的长诗。</p> <p class="ql-block">如此石荷,能让我们不只看见一朵,更让我们进入关于“荷”的千年心象之境。</p><p class="ql-block">而为了真正理解这方墨荷图的气韵,我们或许还需要回望更久远的时间,从考古学的深处、诗歌的长河、绘画的谱系中,一次次触摸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原型,看看它是如何一步步走入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之中的。</p><p class="ql-block"><b>延伸篇|墨色之上,荷影千年:一块奇石如何承接大地与文化的回响</b></p><p class="ql-block">一、考古视角:从“舶来”到“本土”的证据转向</p><p class="ql-block">20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学术界普遍认为荷花起源于印度,随着佛教东传而传入中国。然而,随着一系列考古发现的相继出土,这一“舶来假说”被彻底改写。</p> <p class="ql-block">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古植物学家徐仁在青海柴达木盆地发现了距今一千万年的荷花化石,证明莲科植物在东亚的生存历史远早于人类文明的交流时代。2018年,中国科学院等机构命名的中国第一莲—嘉荫莲,在与俄罗斯隔江相望的边陲重镇,中国第一龙乡—黑龙江嘉荫首次发现,该化石产于嘉荫县永安村晚白垩世永安村组,距今约8300-8600万年,1973年,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的花粉中,已识别出香蒲、荷、菱等,碳测年为七千年前,表明新石器时代的先民早已熟知并利用荷花。佐证了荷花为本土植物的说法。</p> <p class="ql-block">印度方面也有丰富的荷花象征,公元前3世纪的阿育王石柱上就雕刻着荷花图案。但两地并非因果关系,而是平行演化。这种东西并举、遥遥呼应的文明重叠,使荷花成为横跨中印两大古文明的“共同意象”:在印度,它象征佛性清净;在中国,它寄托君子风骨。</p> <p class="ql-block">二、诗意的生成:从《诗经》到清代词章的咏荷谱系</p><p class="ql-block">荷花之于中国文学,不只是花,更是心象。从《诗经》里的“隰有荷华”到周敦颐的“出淤泥而不染”,荷花穿越千年文脉,成为人格理想的化身。</p><p class="ql-block">屈原在《离骚》中以荷为衣,表达洁身自好的信仰;汉乐府《江南》写莲中女儿情,情景交融;王昌龄、李白、杨万里等唐宋巨匠笔下的荷花,或婉转多情,或凌厉独立。</p><p class="ql-block">尤其是宋代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写出了荷花与天地之间的浑然之气,而李清照与陆龟蒙等人又各从不同角度,为荷花注入了女性气质与士人风骨。</p><p class="ql-block">三、画意之传:历代画家笔下的“荷花图谱”</p><p class="ql-block">荷花入画,可追溯至五代黄居寀、宋代吴炳。元代张中《枯荷鸳鸯图》已开文人画风先河。</p> <p class="ql-block">明代吕纪、周之冕、徐渭三大家各领风骚:吕纪写实,周氏清秀,徐渭奔放泼墨。</p> <p class="ql-block">进入清代,石涛与八大山人更将荷花提升至哲思与禅意的表达载体。残荷、翻眼鸟、破枝枯茎成为反传统的视觉诗意。张大千集诸家之大成,画荷如造山河。</p> <p class="ql-block">当代如吴昌硕、黄永玉、李可染、陈师曾、张大千等名家,亦不断重构荷花的视觉语言。荷花既写自然之盛,也寓人生之况味,在千变万化中,始终承载着人心的清凉之域。</p> <p class="ql-block">四、象征之深:荷为何成为“花中君子”</p><p class="ql-block">周敦颐之《爱莲说》成为荷花文化的精神核心,其“出淤泥而不染”成为千古文士人格理想的注脚。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是儒家修身之写照,也是道家无为之形象。</p><p class="ql-block">在佛教中,莲更象征觉悟与清净。正因如此,荷花成为“佛性”与“君子风骨”的双重象征,被文人视作精神的镜子。</p><p class="ql-block">图像中,莲蓬寓“多子”、莲叶象“圆满”、蜻蜓喻“吉祥”,荷图成为民间与庙堂通行的文化密码。</p><p class="ql-block">五、最后:一笔荷香,贯穿古今</p><p class="ql-block">若山水是中国画的骨架,那荷花,便是其心象所在。此方墨荷图所蕴含的,已远超一花一石,它承载的是从考古深层到诗意飞扬,再到人格哲学的东方美学一体性。</p><p class="ql-block">它静立不语,却荷香四溢。它非人绘,却气象万千。它不只是形似的荷,而是千年文明于一石中沉积的灵魂回响。(作者:徐鹏林)</p><p class="ql-block">——修心|五天论赏石|石无言,心有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