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槐花如雪

土坷垃

春天走了，夏天跟着就到了；槐花开了，树上和地上跟着就白了——那小小的槐花就像冬天里的雪片，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满地雪白。 　　 美国人杰西卡·伊斯托说：“咖啡独特而复杂的味道为我们的感官奏起了交响乐，给予我们惊喜、回忆和品味的时刻。”因了她的这句话，我给自己煮了一杯浓浓的黑咖，依旧的不加糖和奶。端着它坐在窗前，眯起眼睛像是在瞄准，我端详着那深褐色液体表面细碎的泡沫，嗅着它泛起的混杂着坚果香气的焦糖味儿。 一粒槐花恰从窗前坠落，旋转地舞动着躯体，带着我的思绪一起旋转。啊，此时的这一杯咖啡，竟是献给那雪一样飘落的槐花，献给那“回忆与品味的时刻”。 北京西山脚下，就有许多的槐树。 那是一片很大的院区，我的童年和少年就在那大院儿里度过。院里分工作区和生活区，生活区又分南区和北区，南北区中间是好大的一个中心广场。 大院里绿化做得很好，楼的四周，路的两侧，特别是中心广场上，到处都是树，除了白杨，还有榆树、槐树和水杉、松柏，而我记得最牢的就是槐树。 因为那树，有每年盛开的槐花。 槐花大约在每年的夏初开放，开起来很好看。它不像花园里那些人工栽培的花，大红大紫的，就是小小的白白的，很素雅很素雅的，一簇簇一丛丛地挂在树梢。 槐花可以吃。 槐花开放时，我们也该放暑假了。假期，我常会带上几个弟弟去中心广场，和院儿里的孩子们一起玩儿。女孩子在那儿玩些跳皮筋儿，跳房子之类的；男孩子玩儿的花样就多了，人少时就玩儿弹弹球、打弹弓、砸杏核儿、扇三角——我们叫扇“pia（四声）唧”；人多时就玩儿“攻城记”，玩儿“官兵捉强盗”、“斗鸡”什么的，花样可多呢。 时常，我和一些男孩子会爬到树上摘槐花吃。那槐花，用手一撸就是一把，满把塞进嘴里，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除了摘给自己和弟弟吃，有时我会折下最大的花枝，有意无意地扔到树下仰头等着的邻家女孩的手里。看着女孩绽开的笑脸，我好像很有一种男子汉的感觉。 我喜欢撸槐花吃。尽管大人偶尔也给我塞几分钱买个零食，可我还是喜欢吃槐花，也许为了那是通过了我的努力得来的。 去院儿里的露天剧场看电影，在我童年的生活里，快乐得就像过节。 露天剧场靠近西山的山坡，砖墙围着里面的舞台和一排排水泥砌成的座位；座位顺着山势形成的坡度分出了高低，前排的人不会遮挡后排的人观影。粉红色，几个厘米见方的小纸片印成的电影票只要5分钱。逃票很容易，翻过一人高的院墙，对我们这些猴儿似的男孩子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没有人逃票，尽管那张电影票值两根冰棍儿钱。 那一年，看电影《槐树庄》，恰好就在槐花盛开的日子里。胡朋饰演的郭大娘，几十年过去，我都记得她硬朗的形象。 看完电影，月儿已经高挂。月光下，脚下的槐花也泛着白色的光，指引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槐花开放的日子里，槐花雨便不住地下，时而疾，时而徐，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小小的白色的花朵，落在地上，落在肩头，落在树下停放的车辆上，那车，便也成了接新娘的彩车。迎着朝阳的光看过去，掉落的槐花随着气流晃动、旋转，仿佛白色的蝴蝶在梦里翻飞。 槐花满地，脚踩过去，车轮压过去，依然留下扁扁的花瓣。 想起陆游的《咏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槐花的命运似与梅花一样，只是连香都不留，留下的只有一身洁白和让人难以挥去的回忆。 一年又一年，槐花依旧在春末夏初挂满枝头，依旧洒下满地的雪白。 一年又一年，槐花开了，又谢了。大槐树下早已没有了兄弟的身影，没有了孩子们的追逐打闹，没有了邻家女孩的笑脸，没有了那无忧无虑的欢快的叫声… 我也长大了，当兵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白杨，有胡杨，有骆驼刺儿。偶尔也见到几棵槐树，不多，也不成林，大漠上孤零零的。伸出舌头舔一舔干裂的嘴唇，似乎还留着槐花的清香和那甜丝丝的味道。 于是，想起了家乡的槐花，搂着冰冷的枪… 一年又一年，槐花雨还在下着，白了屋顶，白了地面，也白了我望向树梢，仰起的头。 又是一年槐花季，独自站在大槐树下，望着西天绯红的晚霞，多想捧一杯热的咖啡坐在树下，看一粒槐花落在杯中，沉下又浮起，仰着脸望着我笑。但只是，那树的身上已沾满了化学的物质，而那树下，竟也无地可容我置一方小几。 忽然，想起了白居易——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又忽然，想起了纳兰性德——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又见槐花如雪。焉知，雪化后是否往日红尘依旧？ 咖啡已冷，花雨凄凄，不想了。想多了，都是眼泪！ ～～～完～～～ 谢谢阅读敬请斧正 （配乐：Too Beautiful To L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