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领悟

半瓶矿泉水

小时候，望见家乡人插秧的场景，我陡然如被点醒——眼前这一块块田，早被无数代人轮番耕种。他们的肉身虽已消逝在岁月里，可我们，多像一茬茬作物，被时光年年“收割”，在这土地的轮回里，续写着相似的故事 。

懂事起，就爱对着天空发呆——

云絮悠悠漫过屋顶，

像谁揣了满腹心事，被风轻轻晃荡着。

父亲弯腰插秧的姿势，

和爷爷教他时一个样。

泥土里准藏着更早的指纹，

某双手也曾在这样的时节，

把嫩绿稳稳摁进水田。

指节敲泥的轻响，

和三十年前爷爷的，叠成了双。

田埂上那块被脚磨亮的石头，

雨天踩上去滑溜溜的，

像踩着一串趔趄的影子。

父亲总念叨“绕着走哦”，

话音刚落，风里就飘来

三百年前某个农人的话，

连尾音的颤，都分毫不差。

我数过稻穗的颗粒，

指腹蹭过稻壳的糙，

忽然记起爷爷磨镰刀的响——

每粒都裹着阳光，

却数不清土里叠了多少热乎过往。

他们把汗熬成盐，

把力气扎成深根，

名字被犁铧翻进泥里时，

溅起的泥星，正落在新苗的根上。

去年暴雨冲垮田埂，

半片旧陶露了出来。

边缘指纹的浅痕，

像在讲老早的故事——

这陶许是祖祖辈辈传下的，

盛过丰收的喜，装过日子的难。

父亲用它盛水时，

白发与陶纹在水里打了个结，

分不清哪根是岁月，哪道是年轮。

田从不记自己的年纪，

只记每茬稻子的高矮，

记旱天里有人跪地祈雨的声，

记丰收后米酒泼进泥里的香。

朝代换了又换，于它不过是换季的风，

吹过就吹过了，

默默养着一茬又一茬

会疼会累、满是念想的人。

如今站在田埂上，

看父亲的影子被夕阳拉长，

正与爷爷的影子，在田垄那头

慢慢叠成一片。

心里漫开敬畏与感慨。

终于懂了：

所谓祖先，原是把背影种进土里的人，

而我们，终也会成为

下一茬稻苗脚下

默不作声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