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不干的眼泪 诉不尽的思念

珍子

我时常百思不得其解，94岁的母亲，身体器官已经严重退化，为什么泪腺却依然“丰盈”？看着她每天流泪，既心疼又无奈。

父亲离开我们已两年有余，享年96岁寿终正寝。我们都以为母亲能坦然接受，毕竟，人生走到这般年纪，能相伴如此之久，已算圆满。

可现实却并非如此，两年多来，每一次相见，母亲总是追忆着父亲的点点滴滴，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滑落，汨汨流淌着无尽的思念。

儿女们在她面前，都心照不宣的只字不提老父亲，但想绕过这个话题确实有点儿难度，送她几个糯糯的黄米包子，也能让她泪眼婆娑的想起这是父亲生前的最爱，放到嘴里变成卡在喉咙的哽咽，成串的泪液也随之滴落在餐桌上……

母亲的追忆里全是父亲的好，曾经那些日常的争吵、琐碎的烦恼，都被巨大的失去感冲刷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絮絮叨叨的缠绵。

母亲出身于阶级成分较高的家庭，小小年纪便饱尝生活的艰辛，那些苦难，是她心底难以言说的伤痛。而父亲，作为党员、民兵队长、贫下中农，就像一座大山，成为了母亲生命中的护身符。

他们一个外向，一个内敛；他她们一辈子吵吵闹闹战争不断，每次老父亲都是举白旗的那一位，这样的相处模式，让我一度怀疑，母亲是否爱着父亲？

母亲脾气不好，在家里说一不二，她的爱，总是藏在那些看似强硬的命令里，家里有一口好吃的，她绝不独自享用，总是以近乎“霸道”的口吻逼着父亲吃，不允许他有丝毫推让。

父亲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她便严格又细致地把控着父亲的饮食，饭桌上，母亲每次都把她认为好吃的食物夹到父亲的盘子里，并荤素搭配，在我眼里那个瞬间，父亲俨然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童。

父亲总被我们调侃是“怕老婆精”，平日里对母亲言听计从。后来，母亲年纪大了耳朵渐渐失聪，机会终于来了！父亲能在儿女们面前“大胆”地说着母亲的“坏话”，可母亲即便听不见，也能从父亲与家人交头接耳的坏笑中猜出个一二三，于是两人又会吵上一架。

让我看不懂的是，就这样吵了一辈子的两冤家，偶尔分开时又是相互的牵肠挂肚，母亲不在家时，爱说爱笑、爱说母亲坏话的父亲，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母亲住院时，只要能下地走动，她每天都会在医院的走廊里给父亲打电话，她佝偻着背，把听筒贴进残存听觉里，“喂！你好吗？喂！按时吃药，记得添衣，喂！喂！喂……”虽然天天通话，基本就是各说各的，相互都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两句问候在电波中擦肩而过，如同听见了彼此的呼吸，便算今日对方无恙。

父亲临终前，卧床半年有余。那时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照顾自己都十分困难，可她依旧强撑着，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鸟儿，不停地在父亲身边忙碌。一会儿喂父亲一口桃，一会儿递上一口西瓜，一会儿又喂一勺水……我们给父亲喂饭，她总是不放心，怕我们喂不饱，坚持要亲自来喂，哪怕父亲摇头不吃了，她也固执地要将食物喂进去，每当把饭全部喂光之后，母亲的脸上会露出满足的微笑。

她以为父亲能多吃一口，一定就能多活一天。可结果事与愿违，有几次父亲吃完了就全吐出来了。

如今每当想起这些，母亲就深深自责，觉得是自己的无知让父亲多受罪了。她曾含泪对我说，父亲离开那天，她甚至想找个人出去帮她买瓶药喝下追随父亲而去。

那一刻，我才知道，父亲在母亲心中的分量，重如千钧。

还记得父亲卧床时，有一次我走进家门，母亲背对着我坐在父亲床前，母亲没有察觉，我也没有打扰她，轻轻的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见母亲紧紧握着父亲枯瘦的手，泪水不停地流淌，嘴里喃喃道：“老头子啊！你想吃点儿什么啊？老头子啊！你说说话啊……”

那温柔的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我不知道卧床的父亲能否听见，也不知道父亲活着的时候，是否明白母亲这般深沉的爱？

父亲偶尔会用微弱的声音呼唤：“老伴儿，握握我的手啊！”母亲顺从地伸出双手，轻轻把父亲的手捧在手心，瞬间老泪纵横。

而我，直到现在，才慢慢读懂这份藏在岁月褶皱中的深情。爱的模式是多样化的，作为儿女应该尊重他她们的相处模式。它不完美，充满烟火气，甚至带着伤痕，但正因如此，它才真实、厚重、撼动人心。

原来，爱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将对方融入自己的生命，成为彼此的习惯、依靠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母亲的眼泪，是对父亲无尽的思念，也是他们爱情最动人的见证。这份爱，穿越了岁月的风雨，历经了生活的磨砺，在时光的沉淀下，愈发醇厚、深沉。

只是这些文字愿母亲永远看不见——我怕她触字伤情，泪水又湿了枕巾。却盼着天堂的父亲能偶尔读见，让他知道，这世间有一个人，用余生的思念，为他守着从未褪色的深情。

愿清风能拂过纸页，替我带走这些文字，送往云端之上的远方。这封笨拙的书信，算是我替母亲写给父亲的一封情书。

请它随风而去吧！相信那缕清风必会不负重托。信封的邮戳是母亲的泪痕，请天堂的父亲接收。

思念父亲的女儿：珍

2025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