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三顾甲秀楼记

周仕忠

人生的旅程，总有着奇妙的机缘。这已是我第三次来到贵阳，前两次出差匆匆而过，甲秀楼也是走马观花。而这一次，为看望战友嘉宁，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终于有了与甲秀楼深度对话的机会。

嘉宁是我曾经同一艘军舰的战友，他是舰上的军医。那年我从大连舰艇学院毕业，分配到湛江某部的554舰。在舰上年轻军官中嘉宁年龄最大，我们叫他侃爷，闲暇时经常聚到他的医务室侃天南海北。后来我和嘉宁又先后调到南海舰队机关工作，我在机关当参谋，他是门诊部医生。在我调到北京若干年后，他转业回到了贵阳。前不久嘉宁做了腰椎间盘手术，得知消息后，我便想着过来看看，这次住在了他家，高层30楼。往下俯瞰，南明河宛如一条蜿蜒的玉带，静静流淌，而甲秀楼就像是镶嵌在玉带上的一颗明珠，熠熠生辉。

▲从高空俯瞰南明河和甲秀楼

嘉宁转业后一直在医院工作。手术后休息了些日子，又闲不住上班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当晚我俩聊到了深夜。第二天他要上班，我想不如趁此机会来个甲秀楼的深度游吧。不料这一游，竟使我三顾甲秀楼。

贵阳真是太凉爽了，与北京的酷热简直天壤之别，嘉宁怕我着凉还给我准备了被子。一夜好觉，早上吃过肠旺面准备出发。

“要不等我下午陪你去吧？”嘉宁扶着腰从沙发上起身。

我连忙拦住他：“你小心腰，好好上班，我自己去就行。”

他无奈地笑了笑：“行，那你早点回来，带你吃贵阳红油火锅。”

阴天的贵阳晨雾还未散尽，我独自去往南明河上的甲秀楼。行至景区，方知周一闭馆，那就看看外观吧。穿过大牌坊，踏上浮玉桥，我走向这座始建于明代的古楼，它三层三檐，四角攒尖，黛瓦红墙，古色古香，在日光中显得格外清瘦，南明河水从楼下流过。甲秀楼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气势非凡。我想走近细看，却被一道铁门拦住。

绕过浮玉桥，我顺台阶下到南明河堤岸，微风轻拂，杨柳依依。对面的甲秀楼矗立在粼粼波光之上，四角攒尖的顶子直指苍穹。它历经四百余年的风雨洗礼，却依然保持着那份庄重与典雅，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

▲在南明河堤岸拍摄的甲秀楼

第二天，周二，我再去。这次门庭大开，游人如织。我终于踏进了甲秀楼，一种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此楼乃明代贵州巡抚江东之所建，取"科甲挺秀"之意。楼内陈列着贵州历代名人轶事，还有楹联、字画、古籍。我挤在人群中，看那些斑驳的木柱与褪色的匾额。楼门口的174字长联吸引了我，上联“五百年稳占鳌矶，独撑天宇……”，下联“数千仞高陵牛渡，永镇边隅……”，气势恢宏的文字，能品出老贵阳的味道。拾级而上，木楼梯吱呀作响，仿佛诉说着四百余年的沧桑。凭栏远眺，贵阳城尽收眼底，高楼林立间，南明河如一缕青丝蜿蜒而过。

从甲秀楼下来，走进旁边的翠微园。此园原是明代南庵，清初改建为园林，与甲秀楼一桥之隔。园内长廊花墙环绕，亭台错落，假山玲珑，绿树成荫。从翠微阁，到拱南阁、龙门书院，到处散发着浓厚的历史文化气息，仿佛回到了那个文人雅士云集的时代。

晚饭，嘉宁一家人带我去吃了贵阳有名的丝娃娃。所谓丝娃娃，就是把所有食材都切成丝状，用小饼卷着吃，有点像北京的卷烤鸭，区别在于丝娃娃卷好后，要浇上灵魂汤汁。只是我不太能吃辣椒，少了灵魂中的灵魂。贵阳的美食有着令人着迷的荟萃，丝娃娃、地摊火锅、肠旺面、羊肉粉、烤肉、腊肉、鱼腥草……来贵阳这几天，我几乎没停过嘴。终于明白《孤独星球·贵州》里写到贵阳时为何用“改善城市规划，不如改善伙食计划”来描述了。

▲嘉宁带我品尝贵阳美食丝娃娃

临行前一天晚上，嘉宁执意要陪我去看看甲秀楼的夜景。“你身体吃得消吗？”我有些担心。

他摆摆手：“没事的，正好走走锻炼一下，带你去看看晚上不一样的贵阳。”

下了楼，打上的，先是去了双子楼、白宫，然后直奔甲秀楼。夜幕降临，华灯烂漫，夜色中的甲秀楼像是换了新装，灯笼红彤彤的，楼阁被五彩斑斓的灯光勾勒得如同琼楼玉宇，格外璀璨夺目。南明河上，倒映着甲秀楼的身影，波光粼粼，如梦如幻。浮玉桥上，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

▲甲秀楼夜景，南明河上的倒影如梦如幻

我和嘉宁走在南明河岸边，河水匆匆流过，微风拂面而去，只有对面的甲秀楼不知疲倦地耀着霓虹。我边走边听他讲述这些年在贵阳的生活，从不适应到适应，从陌生到扎根，每一段故事都藏着岁月的酸甜苦辣。

“你的腰行吗？要不我们坐一会儿。”我担心他走多了累着，找了个石凳一起坐下。

“还记得当年我们六个人在码头草坪上的合影吗？”嘉宁望着对面的楼影说。

“当然记得呀。”我点点头，想起那些年在湛江，我们几位年轻军官在一起畅想未来的情景。

▲当年我们554舰六位年轻军官在湛江某军港的合影。最前面蹲着的是嘉宁，还有我和钟平、志远、周勤、祖国（按从前到后顺序）

“你看这檐角，”嘉宁指着甲秀楼说，“这些檐角朝向四方，但都围着楼从没分离，像是当年的我们兄弟几个，大家在一起多开心呀。”

嘉宁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现在大家天南海北，难得一聚，真的很想念呀。”

“是啊。”我鼻子酸酸的，“上次大家在北京小聚，正巧赶上你做手术，就差你呢。”语气里带着太多的遗憾。

“我想着，等大家聚齐了，再拍一张这个姿势的照片。”我怕遗忘了似的，赶紧说道。忽然觉得这甲秀楼与南明河，竟像是被时光特意留在此处的一对老友，彼此相顾无言，却又心怀挂念。

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贵阳的天气贼凉爽，但也怪得很，阴多晴少，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打道回家。离开时，我回望夜色中的甲秀楼，静静地立在河中央，灯火通明却沉默不语。我们这些过客，终究带不走一片云彩，只能在它古朴的影子里，做片刻的停留。

回到家，嘉宁拿出珍藏多年的都匀毛尖，茶香氤氲，入口回甘，我们相对而坐，竟一时无言。三十层楼的窗外，贵阳城已是深夜的色彩。

三顾甲秀楼，如同翻开一本书的三种读法。第一次是看封面，第二次是品内容，第三次则是回味余韵。我想，人生中的许多事物，都需三番五次地看，才能看出真味来，一如这甲秀楼，一如这战友情。人生路上能有这样一位可以倾诉、可以相伴的战友，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愿嘉宁早日康复！

离开贵阳，嘉宁非要送我到机场。“明年夏天再来，”他站在安检线外挥手，“到时候我腰应该好了，带你去吃最地道的肠旺面，去爬最漂亮的黔灵山。”

飞机起飞时，从舷窗往下看，甲秀楼已经变成一个小点。我想起一句话：“有些建筑之所以屹立数百年，因为它们既记得住历史，也容得下新伤。”是啊，就像这甲秀楼，无论战火动荡，依然屹立在南明河上。而我们这些战友，无论伤痕有否，都要继续书写属于我们的故事，这是对岁月最好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