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光）七月荔枝雨

丽烨

在故乡博白老家，七月是荔枝的汛期。

早上一睁眼，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六岁的轩轩趴在窗台上，小鼻子紧紧贴着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窗上弄出一圈圈白白的雾。我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想起昨天黄伯在电话里说的：“今年荔枝长得特别好，树枝都被压弯咯，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摘，可就烂在树上喽。”

我们开车往双凤镇去，雨丝在挡风玻璃上交织，像流动的蜘蛛网，看不清路，不过倒给这一路添了些朦朦胧胧的诗意。轩轩在后座兴奋得不行，小膝盖不停地顶我的椅背，每看到一片荔枝林，就忍不住哇哇叫。经过雨水淋过的山，就像一张打湿的宣纸，那墨绿的荔枝树像是洇开的墨，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铺展开来，枝头红红的荔枝，就像还没干的朱砂，又显眼又馋人。

黄伯的果园在半山腰。大老远就看见老人穿着那件深蓝色塑料雨衣，站在路口，那身形就像一棵饱经风雨的老荔枝树。瞧见我们，他咧开没门牙的嘴笑着说：“小娃娃也来淋这荔枝雨呀？”轩轩有点害羞，躲在伞下，嘴角微微翘着，露出腼腆的笑，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往下垂的树枝，上面挂满了沉甸甸的荔枝，像一串串红玛瑙，亮闪闪的，看着就诱人。

我轻轻一掰，“咔嚓”一声，一颗桂味荔枝开了，蜜色的汁水一下子顺着指缝流到手腕上，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轩轩学着我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去掰荔枝，结果用力太大，把果肉都捏烂了，糊了一脸。他却突然咯咯咯笑起来，兴奋地喊：“妈妈，这雨水是荔枝味的呢！”我忍不住蹲下身，轻轻舔了舔他腮边的雨珠，嘿，还真有那么一丝淡淡的清甜，就好像雨水也被荔枝给甜到了。

没一会儿，雨下大了。我们赶紧躲进看园人的窝棚，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咚咚咚”直响，就像在敲鼓，敲得可带劲了。黄伯用搪瓷缸给我们泡了热气腾腾的荔枝蜜茶，热气慢慢把他那张像树皮一样满是皱纹的脸给遮住了。他指着窗外，感叹道：“三十年前，这些山头可都是光溜溜的，啥都没有。你再看看现在，连老鸦飞过都得迷路喽。”轩轩趴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数着雨帘里时隐时现的红点，突然，他激动地指着远处大声叫：“妈妈快看！荔枝瀑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棵荔枝树，叶子都快看不见了，沉甸甸的果实把枝条压成了一道弯弯的红线，雨水顺着枝条往下流，可不就像一道红色的瀑布嘛！

午后，雨慢慢停了，树林里有一层薄薄的白雾，就像给果园盖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轩轩急忙挣脱我的手，光着脚丫就往泥地里跑。他使劲儿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最低的那根树枝，把树叶上存的雨水都抖落下来，“哗啦啦”浇了自己一身。我赶紧拿起手机，想抓拍他这又狼狈又可爱的样子，透过镜头，我想起了二十八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下雨的天，我也是踮着脚尖，妈妈在屋檐下缝麻袋，我好不容易摘到一颗荔枝，就急急忙忙跑过去给她看，她停下手里的活儿，用袖子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泥水，眼里全是温柔和疼爱。

“妈妈，你看！”儿子清脆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摊开手心，里面放着几颗又大又红的荔枝，是他刚摘的。他仰着脸，笑着说：“给你吃，可甜啦！”

下山的时候，轩轩剥开一颗荔枝，突然仰起小脸，好奇地问我：“妈妈，荔枝核能种吗？”

“能呀。”我笑着点头。

“那我要种在阳台上！”他认认真真地把小小的果核擦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坐在车上，轩轩一会儿就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串红彤彤的荔枝。后视镜里，黄伯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荔枝林里的一个小黑点。转过山坳，雨云一下子散开了，夕阳的光洒下来，给每颗水珠都镶上了金边，漫山遍野的荔枝林红得像着了火，又热烈又耀眼，看得人眼睛都有点发热。

回家路上，经过镇小学。围墙外几棵野荔枝树，结着小小的果子，挂着荔枝的树枝轻轻扫过车窗。我慢慢摇下车窗，潮湿的风带着点小雨丝吹进来，空气里全是荔枝的香甜味。这岭南的雨季啊，连分别都带着荔枝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