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天还浸在墨色里时，东岭的轮廓已像幅淡墨画，在天际线处若隐若现。山脚下的村庄还裹在薄雾里，狗吠声从某个角落钻出来，惊得几只早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田埂。最先醒的是东边的云。起初只是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像宣纸上晕开的一滴清水，慢慢洇成浅粉，又染上橘红，最后泼泼洒洒地烧起来，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熔金的颜色。风从岭上溜下来，带着松针和露水的清冽，吹得田边的玉米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催着太阳快些露面。忽然，一道金光从山尖的缝隙里刺出来，像谁不小心打翻了金粉盒，瞬间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山坳。紧接着，太阳像个刚睡醒的孩童，红着脸一点点往上爬，把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错落的梯田上，画出明明灭灭的光斑。远处的洮河波光粼粼，像被撒了一把碎钻，顺着河道蜿蜒着，把晨光引向更远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这里的云，在天空写满的诗行。它们不似别处那般拘谨，总爱大咧咧地铺在蓝得发脆的天上，白得像刚弹好的新棉，蓬松得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把。有时聚成连绵的山峦，在远处与真正的青山无缝衔接，让人分不清哪是云的峰，哪是山的脊；有时又散作漫天星子，零零落落悬着，像被风吹散的羊群，慢悠悠地啃着天庭的草。风是云的牧人。一阵风过，刚才还团成一团的云，转眼就被揉成轻纱，丝丝缕缕地飘着，缠在经幡的顶端，或是掠过寺院的金顶，把阳光筛成碎金，洒在转经人的念珠上。若是遇着雨天前的云，便换了副模样，沉甸甸地压在山尖，墨黑里透着灰蓝，像打翻的砚台，却又舍不得把整片天都染透，总留着几道缝隙，漏下几束天光，给草原镀上金边。在这里，云是流动的景，是变幻的画，更是藏在风里的故事。它们跟着转经筒的节奏飘移，伴着牧歌的调子舒展，把甘南的辽阔与温柔，都轻轻拢在了怀里。</p> <p class="ql-block">甘南的风，是草原上最自由的魂。它不像城市里的风那样被楼宇切割得零碎，也不似河谷里的风总带着急吼吼的冲劲，它有高原的坦荡，带着经幡的猎猎声，漫过玛尼堆，掠过牦牛的犄角，把整个甘南的筋骨都吹得清朗。清晨的风是最软的。天刚蒙蒙亮，草叶上还凝着霜珠，风就贴着地面溜过来了，带着湿地的潮气和野花的淡香。它掀动帐篷的帆布，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熟睡的孩子，帐里的酥油灯晃了晃，把牧民的鼾声揉得更绵长。远处的经幡在风里慢慢舒展，藏青、明黄、绯红的色块在晨光里洇开，像谁在蓝天上打翻了颜料盘，每一缕飘动都藏着无声的祈愿。到了午后，风就添了几分野气。它从山巅滚下来，卷着碎石子掠过草坡，惊得羊群扬起脑袋“咩咩”叫着往一起挤。牦牛却不怕，依旧埋着头啃草，长长的睫毛上沾着被风吹来的草屑，风掀起它们厚重的绒毛，露出底下浅灰色的皮肤，像给这片绿毯缀上了几颗移动的黑玛瑙。偶尔有经堂的钟声被风卷着送来，原本沉稳的调子被吹得有些飘忽，倒像是天上的云在低声说话。傍晚的风最是多情。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风里就多了些暖意，混着帐篷里飘出的酥油茶香，还有牧民烧牛粪的烟火气。它拂过转经人的转经筒，帮着那木质的轮子转得更轻快些，老人手上的佛珠随着风的节奏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的湿地里，水鸟被风吹得低低掠过水面，翅膀扫起的涟漪里，落满了被风摇落的晚霞。夜里的风会沉下来。它绕着玛尼堆打转，把石块上的经文念得含糊不清，又钻进牧民的毡房缝隙，在耳边哼起古老的调子。抬头看，星星被风吹得格外亮，像谁把碎钻撒在了黑丝绒上，风过时，连星光都像是在轻轻摇晃。在这里，天与地离得这样近，日出是山与云的私语，风是草原的絮叨，雨是天空的馈赠。它们日复一日地交替着，把甘南的辽阔与温柔，都织进了时光的褶皱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