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林是一座天然宝库:山岚叠翠、风月无边,草木有灵,鸟兽自在。在这里成长的人,少了一些世故的早熟,却多了份难能可贵的澄澈——活得简单,如“人”字两笔,疏朗分明。 <br> 我常想起老子的“大道至简”。工作当如是,删繁就简,方能专注本质;生活则需“礼不可废”,以仪式感滋养平凡日常。若以工作的“简”去生活,可避冗杂;但以生活的“繁”去工作,反倒易流于浮华。正是基于此,在生活之余,我乐此不疲的通过写作捯饬自己的生活,任由思想的野马纵横驰骋,在岁月浸润的记忆中,丛山峻岭中,在童年印象中。。。。。<br>白杨林奇珍异宝,孕育着无限可能。如果说林中狗熊,野猪等一众野物与人类这种两脚严格遵循“生人勿近”界限。至于林中的飞禽则游离在乡民烟火色的边缘。<br> 白杨林林区飞禽里有性格乖张,桀骜不驯的雀鹰,俗称“鹞子”或者“窝老鸨”。隔三差五就神出鬼没的村庄上空盘旋。<br> “鹞子”撑开翅膀在上空慢悠悠的画着圈圈,仔细观察它画的圈子是向下而且逐渐收缩的,这虽然和庄子的“抟扶摇直上三千里”的大鹏差了意思,但这种居高临下优越感,潜在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确有种心理压迫感。就像美国的隐形轰炸机一样,自诩飞的很高,天下唯我独尊。每每这时,乡亲家养的跑山鸡率先发现敌情,阵相雷达全开,集体“咯哒咯哒”拉响了放空警报,动物对天敌感知也算是一种生命本能,整日草丛里的钻的大公鸡,不知基于什么原理能明显感受到村庄上空的小黑点的杀气,这也许是求生的应激反应吧。<br> 这时,闻讯从厨房出来的大娘,一边挥舞着擀面杖,一面跳脚咒骂着这蛮横的“美国佬”给大公鸡助威,鸡群看到女主人帮忙吵架,叫的声音更响亮了,此起彼伏,这也许就是团队的力量。<br> 要是遇到男主人,可没这耐心。被这跑山鸡扰得烦了,抬头眯缝着眼乜一下“鹞子”的方向,转身从堂屋拿出土铳,不用瞄,扳机一口,“呯—”完事,硝烟在林梢散成淡蓝的纱,鹞子早振翅遁入云隙,唯有几片绒毛打着旋儿飘落——这空中暴君今日的狩猎课,终究败给了人类烟火气的顽固。也不用担心,土铳的射程有限,吓唬吓唬,男主人注视着鹞子迅速逃离,爬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坏嘻嘻的嘚瑟。像这样偶然来一次的不速之客,犯不着大动肝火。<br> 当然也有被鹞子得手时候,曾见村里大婶手提被鹞子啄得七零八落的跑山鸡,在菜园子咬牙切齿咒骂的情形,我家的跑山鸡负伤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因此失魂落魄了小半年。<br> 如果说鹞子游离于人群之外,麻雀则是最具烟火色的,尤其秋冬河边的灌木丛,田间地头的“倒刨牛刺”里(一种坚硬的藤蔓,浑身长满鱼钩状的硬刺,老黄牛不小心走得紧,立马一道血槽就划出来,轻则一撮牛毛也得留下,,因此当地人都称之为“倒刨牛刺”,轻易不碰的)最常见。<br> 若是路过灌木丛,四五米开外,“呼啦啦”麻雀应声而起,飞不了几步,又隐于另一簇灌木丛中,我是不喜欢这种鸟的,飞不远也飞不高,叫声不清脆亦无特点,喜欢扎堆,一窝蜂似的无脑。邻居大叔的“十八个麻雀炒一盘”犹在耳畔回响。庄子在《逍遥游》中精到的概述:“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至于“老哇”(乌鸦)和喜鹊那是司空见怪,一喜一悲,山里人的生活正是在这“一喜一悲”的中和中宁静的进行着。<br> 山里还有几种只闻其声不见其深的鸟,譬如有叫“姐姐走回吧”、有叫“李贵阳”的,更有叫“玄(边)黄玄(边)割”的,还有反复哼着“哼喉”、“哼喉”的,这几种鸟不似画眉和麻雀那样对灌木丛情有独钟,它们喜欢栖居幽静山林高大的乔木上,一般都是跟随季节叫唤的,“玄黄玄割”声音出现预示麦子成熟该收割了。 其实在白杨林,我最喜欢的是红腹雉鸡,又称为“金鸡”,是野鸡的一种,当地称之为“锦鸡”。雄鸡羽毛艳丽,头戴金黄色羽冠,颈部有橙红色“披肩”,背部绿色带金属光泽,腹部深红色,尾羽修长,有黑褐色横斑。雌鸡全身棕褐色,有黑色斑点,较朴素(保护色)。体型略小,尾羽较短。 小时候白杨林的冬天是下雪的,是特别大的那种,可以到成年人大腿,遗憾是,现在白杨林已经很少有那样的大雪景了。记得大雪封山时,家家户户都猫在家里暖炕,鸟雀们找不到吃的,便眼巴巴在院子边树上徘徊着,趁主人不注意, 嗖地一下落在牛槽或狗盆上顺几口嘴吃的,或者混迹鸡群中骗吃骗喝,女主人一到院子,心虚的鸟雀一哄而散。<br> 大一些的鸟雀,诸如野鸡、乌鸦、喜鹊则没这肥胆,一只锦鸡带十余只母鸡在麦田里择一处雪稍薄的地方,刨开积雪啄食麦苗,乌鸦和喜鹊也表现出少见的团结,也聚集在麦田里打牙祭。山里人地多,往往农户表现的比较宽容,吃一点不算啥,收七成,三分回馈自然,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br> 冬天里孩子们的生活单调,总想找点乐趣。有次看见父亲桌上半瓶白酒突发奇想,“何不敬山上的鸟雀一杯?”老哥和我将小半瓶白酒倒在茶缸子里,掬一把小麦放里面,小麦饱吸白酒后圆鼓鼓的,将小麦捞出来,凉至柔干,等收拾停当,哥哥和我踩着齐腰的积雪,兴奋地爬到房后的峁上,将泡过酒的麦粒撒在野鸡扫荡过的地方。然后打打闹闹回家,越一顿饭的功夫,邻居说,山上的野鸡啄食麦苗,放狗上去驱逐,野鸡怎么个个跌跌撞撞,飞的东倒西歪。我和老哥相互会心一笑,“野鸡喝醉了,走,撵野鸡去。”我们兴奋地在雪窝跳着往峁上跑。野鸡看见有人逼近,扑棱着身子笨拙地往前猛冲,没飞几步掉雪堆了。<br> 我至今记得那只醉酒的锦鸡——它栽进雪堆时,金红羽冠沾满碎雪,尾羽像柄折扇斜插在雪地里。我们蹑手蹑脚靠近,它却突然扑腾而起,酒醉后的飞行轨迹活像打翻的墨汁在宣纸上甩出的狂草。最终它挂在了刺槐枝桠间,羽衣映着雪光,宛如年画里跌落的凤凰。<br> 如今白杨林的雪越来越薄,野鸡群也鲜少造访麦田。但每当年关将近,我总要在回忆的院角撒把麦粒——或许在某个雪霁的清晨,会遇见某只羽冠上沾着祖辈雪花的锦鸡,正歪着头打量人间。<br> 2025年7.8日夜于元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