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风物记

猿叟

出雁门关时，恰是盛夏时节。城堞上的砖石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斑驳处爬满暗绿色的苔藓。向北而行，山势渐缓，黄土裸露，偶尔闪过几株倔强的沙柳，在风中摇晃着稀疏的枝条。望着窗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这北方的土地，都如这"九边第一关"外的景象了？

一、青冢黄昏

昭君墓在呼和浩特城南，亦称"青冢"。我去时正值黄昏，夕阳斜照在几珠松柏上，倒比我想象中葱郁许多。大门前"昭君博物院"几个字清晰可见，少了经年累月的风沙印迹，显然是近年所建。墓不甚大，这墓里葬的，怕不过是个思乡的幽魂罢了。游人纷纷在墓前拍照，嘻嘻哈哈，不知有几人真个体会那千年孤寂。

千古诘问

（一）

一曲琵琶出汉疆，雁门孤影入胡乡。

冰心不怨丹青误，终化寒丘峙朔方。

（二）

金风暗度九重霜，欶女只身补汉疆。

若是烟霞真解意，江山何忍压红妆。

晚风渐起，松涛隐隐。恍惚间，似有琵琶声自远方飘来，细听却又消散在风里。这青冢黄昏，竟比白日更多几分哀婉。

二、敕勒歌处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这首北朝民歌，大家都能吟颂。及至亲临其境，才发现诗中的苍茫，文字终究不能尽述。草原并非一马平川，而是起伏如浪。时值夏日，草色尚浅，远望如淡绿色的绒毯铺向天际。我躺在草地上，看白云从头顶缓缓流过。牧人的吆喝声时远时近，夹杂着羊群的咩叫和马的嘶鸣。哇，这意境，原来这般真切可触。

题敕勒川草原

白云几片斜阳送，风吻牛羊草浪低。

敕勒长歌今又起，茫茫尽处与天齐。

来到这儿，骑马是必须体验的。马是矮小的蒙古马，性子却烈。我刚跨上马背，它便不耐烦地甩头，噗噗的打着响鼻，我赶忙抓紧缰绳。马队缓缓前行，我的马却总想超到前面去，几次险些把我颠下来。骑在上面，放眼四周无边无际的草原与天相连，也许这就是“穹庐”吧。骑马还必须享受的是风，毫无遮拦的风，当地人说这里“一年刮两次，从春刮到冬”。马鞍很硬，骑行时随着颠簸起伏，心里是满足了，屁股可是遭罪不少。

三、穆仁夜月

希拉穆仁草原比欶勒川茂盛许多，夜色来得极慢。夕阳西沉后，天空还留着长时间的余晖，将云朵染成深浅不一的玫瑰色。马群、羊群在草原上拉出长长的剪影慢慢归栏。

篝火点燃时，月亮已经升起。伴随着雄浑的马头琴声，牧民们穿着盛装，古老的潮尔长调和着萨吾尔登‌舞蹈，时而缴情豪迈时而宛转悠扬。

希拉穆仁草原即景

绿草蒿苔意不穷，牛羊散缀马嘶风。

云低欲抚青青浪，潮尔悠飏夕照红。

（潮尔泛指蒙古音乐）

夜深人静后，我独自走出蒙古包。月光下的草原泛着银辉，远处有牧羊犬偶尔吠叫。这静谧与篝火晚会的喧闹判若两个世界，却同样真实。

四、沙海行舟

鄂尔多斯的沙漠像一片凝固的金色海洋，连绵起伏。晨光中，沙丘的棱线分明，阴阳两面对比强烈。泛舟沙海，期望感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震撼。

骆驼这舟，高大温顺，骑上去并不象想象中惊险。因为驼夫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他的脸黝黑，皱纹里嵌着沙粒，必要时吆喝几声。在他领导下，驼队缓缓行进，驼铃声声，还真以为是行走在商旅的道上呢。正午时分，沙漠里热浪蒸腾。我们在一处绿洲歇脚，竟有清泉从沙中涌出，周围生着几株顽强的沙柳。

塞上行

但见黄沙金浪涌，行经深处有人居。

芳洲杳渺接云帐，白日熹微拭碧虚。

塞上驼铃萦漠北，居延雁字列清渠。

丹青愿借回春手，慢捻长歌伴月舒。

返程时起了风沙，天地顿时混沌一片，能见度不足十米。驼夫熟练地用布蒙住骆驼的眼睛，示意我们俯身躲避。在呼啸的风声中，我第一次体会到"大漠风尘日色昏"的真实。

五、宴散时分

"诈马宴"在包头郊外的一处庄园举行，参与者皆着蒙古服饰。我头戴貂皮暖帽，着金色蟒袍，腰佩镶银弯刀；夫人一袭宝蓝绸缎长袍，头饰珊瑚珠链与点翠钿子摇曳生辉，银线刺绣在灯下流光。我们踏着马头琴声并肩而来，宽袖生风，引得众人纷纷向“王爷”和“福晋”抚胸行礼。席间有乐师演奏，少女献哈达，壮士表演摔跤，还有各式叫不出名字的蒙古舞蹈。盛况空前。

诈马宴

锦袍玉勒聚华堂， 弦鼓催开琥珀光。

醉里不知身是客， 错将毡帐作仙房。

宴席将散时，一曲《嘎达梅林》，铿锵悲壮，仿佛在诉说蒙古族人民反抗压迫，追求自由的可歌可泣历史。在座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月光透过帐篷的天窗洒落在酒杯里，银波荡漾。此刻的感动，或许正是这趟旅程最珍贵的收获。

塞上风物，多姿多彩，终非几日游历可以穷尽。但那些瞬间的触动，如同草原上的野花，虽小却真实地存在过。那些经历过的场景，在记忆中渐渐沉淀成另一种风景，比真实更清晰，比幻想更厚重。"慢捻长歌伴月舒"，让那些时刻，在记忆里慢慢舒展，旅行的意义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