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味道】灶台上的糖稀香′

罗罗

美 篇 名 ：罗 罗

美 篇 号 ：15890667

图片来源：个人收藏老照片

1974年的冬天，息烽县石硐的风比往年更烈。那时我五岁，石硐的土路上结着冰碴子，可我最盼的不是暖炕头，是阿婆推开灶房木门时，那股混着松柴烟的糖稀香。

　　石硐的腊月总带着霜气。阿婆熬糖稀要等赶场天从镇上换回玉米——石硐的坡地薄，种不出饱满的玉米，得走十里山路去镇里换。她总在腊月廿一这天动手，天蒙蒙亮就揣着粗布帕子去石垒的仓房。仓房的木门吱呀响，阿婆蹲在麻袋前，把玉米粒摊在竹筛里，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挑拣。"石硐的土瘦，颗颗都要当金疙瘩看"，她指尖划过玉米粒，帕子角沾着的石硐红泥蹭在粮粒上，像落了点胭脂。

土灶是阿公用青石砌的，灶膛深，烧的是松针和干松果。我趴在灶门口的石板上添柴，松针燃起来噼啪响，火星子溅在棉裤上，烫出小窟窿也顾不上拍。阿婆把玉米碎倒进黑铁锅，掺的是井台打上来的水——石硐的井水带着点涩，阿婆说这样熬出的糖稀才够劲。长柄木勺在锅里转，起初是奶白的浆子，慢慢成了琥珀色，最后稠得能在勺上挂出透亮的丝，像石硐山间的晨雾凝成了线。

拿粗瓷碗来哟！"阿婆的声音裹着热气，在灶房里打了个转。我踮脚够灶台边的蓝花碗，碗沿结着去年的糖渍，硬邦邦的像石硐路边的小石子。她把滚烫的糖稀倒进去，蒸汽腾起来时，我看见阿婆额角的汗珠——她刚从坡上背了松柴回来，鬓角还沾着松针。

等糖稀凉得能下手，阿婆就往案板上撒点灶心土（石硐人都这么做，说能防粘），揪出一块搓成长条，切成指甲盖大的小块。我趁她转身盖缸，抓起一块塞嘴里，糖稀黏得嘴唇都粘在牙上，舌尖却甜得直咂嘴，连带着石硐井水的那点涩，都成了勾人的引子。

有年熬糖稀时，石硐的电线被风雪刮断了。阿婆摸出煤油灯，灯芯跳着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的裂缝上，像株弯着腰的老酸枣树。"慢些搅，莫洒在青石灶台上"，她的木勺碰着铁锅，叮当声混着窗外的风声，倒比平时更清透。那天的糖稀熬得格外稠，阿婆用筷子挑起一根，说："石硐的黑夜里，糖分子都抱得紧呢。"

后来我到县城工作，超市里的麦芽糖装在玻璃罐里，亮晶晶的。可含在嘴里，总缺了点什么——缺了松柴烟的呛，缺了石硐井水的涩，缺了阿婆袖口沾着的红泥味。前几年回石硐，老屋的青石灶早塌了，仓房成了堆放农具的棚子。我在墙角的石缝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竟有半块褐色硬块，是当年没吃完的糖稀。用山泉水泡开，抿一口，舌尖先涩后甜，混着淡淡的松烟味——那是1974年的石硐，阿婆站在青石灶前，木勺搅动着风雪，把石硐的山风、井水和红泥的味道，都熬进了那口糖稀里，成了我往后走再远的路，也忘不掉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