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辣椒

陈仲根

在辣椒苗育到可以栽种的时候，我回了趟“怕不辣”的老家。在老家种地的堂弟给了我两棵辣椒苗，带回来之后，弄了一盆土放在阳台外面晾鞋架上，把它栽起来。 有时候打扫卫生翻出来有过期饼干，埋点下去；或者有过期牛奶，兑点水浇下去。也算是全用有机肥吧！有一次小半碗剩饭，埋下去当肥料，碰巧下雨淋得饭粒露出来，还招来几只小麻雀。开花时也招来了小蜜蜂，小蝴蝶。两棵辣椒，生机满满！ 几个月下来，辣椒结果了，长了几十个辣椒。最近天气热，下火一样的太阳把尖尖的辣椒烤红了一大半。端详着两棵辣椒，有绿叶，有绿得有点黑黝黝的辣椒，还有一半红得惹眼，它们昂首向天；下面一点还有几片被太阳烤得泛黄的老叶子。在小暑南风轻轻吹拂下，晃晃悠悠，感觉比种一盆花美多了！ 妻子说：“那么喜欢种菜，当初为啥不留在老家种地！” 我只好狡辩：“当初不是老家的地不够种，养不活一家人再出来打工的嘛！再说，在老家地里种的就没这么美了。”这真是：绿水青山枉自多，身家不养奈其何？乡魂落在桑麻处，一付皮囊逐浪波。 　　之前回老家看到地里的辣椒，没有发现这种美。也许是彼时看到的是农村的经济作物，意识里反应的只是农民兄弟的产量，收益；也许是老家不卖红辣椒，成熟的青椒就被早早地采了去，株上没有丰富的色彩。也许是它们被成垄成片的栽种，没能独立地展现它的风采。而现在因为妻子肠胃不好，家里好多年不吃辣椒了，种了只是为了观赏，只是为了慰籍一份怕不辣的乡愁情怀，所以才能让这两株辣椒保留丰富的生命色，才能欣赏它完整的生命历程。 想起春天的时候，看见外来老农民工在都市夹缝里开荒种的油菜开花时，写过的一首诗，是能稍稍展现这种乡愁情怀的：都市外来老农民工开荒种菜文/陈仲根路边忽见菜花黄，夹缝民工垦砾荒。不是贪心得瓜果，只因了梦慰离肠。一畦春韭怀前事，半垄青苗念故乡。羁旅经年人落魄，清明夜雨更神伤。砾：瓦砾，意指“建筑垃圾”中开荒！ 　　一个农村的孩子，孩童时代经历过“农村生产队”，稍许懂事些的时候，经历了分田到户，有了自己家的土地，到青年时代，这点土地养不活一家人（家里弟兄多），背井离乡出门打工。但无论走到哪里，在大都市生活多少年，对田园果蔬的情怀，是不能割舍的！ 正是这不能割舍的情怀，让我不种那些不结果实的月季之类的妖艳繁花；正是这份乡愁，让我每天都会欣赏这两株辣椒，偶尔还会想起少时几件辣椒的小故事。事远年淹未释怀，只因盐米把它埋。红椒半树魂惊醒，回味风情再过筛。 　　那时我才五六岁，也就是分田到户的前两三年左右，父母到生产队劳动，我们同龄的孩子没有到上学年龄，农村也没有幼儿园，我们就是一群疯狂的野孩子，村角旮旯，山头田野到处跑。 所以，去年带刚上幼儿园的孙女回村，经过我当年就读的初中母校，给她说这是我的母校时，孙女问我“爷爷，你上学的幼儿园呢？”我抬手指向田野，并扫描式地划了一圈，说：“那里都是我的幼儿园，没有围墙，没有老师，青蛙，蚂蚱是我们游戏的伴侣，小草小花都是我们的玩具！” 小时候在田野玩耍，有一次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三四个孩子到跑到了父亲他们小队干活的辣椒地，或许当时是想着收工时都跟自己的父亲一起回家，等父亲带我们到小河里学游泳吧。见到他们都坐在地头的田埂上抽着旱烟谈笑，只有一个爷爷还在给辣椒垄培土。小队长喊道：“新元叔，快点呀！你这垄好了就收工啦！”彼时，正好远处铁路上一列火车开过。被叫新元的爷爷反而停下了手中的活，抬手指向火车，缓缓说道：“快有什么用，火车快不？还不是要赶夜路？”有嘴快的社员回道：“就差你这点啦，说火车干嘛？它赶夜路，要跑到哪里你知道吗？”他回道：“他不就是跑到火车站嘛？还能到哪里？它要能跑到我们这地里来，就作祸啦！”再也没有人回复那位爷爷的话了。他们小声议论起来：“听说要分田到户了，安徽什么地方已经分了！”“分田到户好呀，看他以后这样种自家的地，怎么活？”“真要分了，他说不定比我们种的更好。你以为他真的干不快，干不好？”……收工回家路上，我和父亲，一个叔叔，堂弟四人与其他人分开后，叔叔对我父亲说，那个老头快收工时弯下腰搞锄头，摘了几个辣椒藏进擦汗的搭布带回去。 后来分田到户了。那个爷爷家的地种得特别好。没几年老人家去世了，种地的好手艺也传给了他儿子们。只不过到他孙子辈，孩子多了，地不够种，他孙子们也出门打工了！这个故事一直在我们附近几个村庄流传，不过不是因为几个辣椒，那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而是因为“火车再快，也要赶夜路！”，“火车总归是到火车站，离开铁路就作祸啦！”这两句诗一般的语言。现在回去，可能再听到讲这个故事的人少了，因为年轻人都不在家。可见，再苦再穷的生活，也是可以充满诗意的！这真是：几枚辣子诗情载，事远年淹不忘怀。穷里寻欢皮小子，如今笑看宝乖乖。 　　大约二十年前左右回家时，那时候我们家还吃辣椒，口舌之馋尤炽，总忘不了那份辣劲，在家种地的叔叔伯伯们，总会有谁在我出门之前装上一袋子辣椒给我。 记得有一次，出门前看见叔叔，婶婶在家门口挑辣椒。我走过去问：“叔，这辣椒还要这样挑过，再拿去卖吗？”“刚刚地里摘的，等下挑好给你带去吃。翻翻看看，有虫眼的给你挑掉！”“啊！是给我的？叔，那你不要挑了，小时候夹到碗里的辣椒，不是还有炒熟的青虫嘛，还不是照样吃啦！”“你现在在城里过惯了，是不是看到那虫子也吃不下饭了？我们拿到城里卖，也要挑，城里人说花了钱不能买坏东西！”“那就不用挑了”我递过一支香烟，顺手拉个小凳子坐下来，给叔点上烟，“我没事儿，能吃。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家在这里，魂还在这里，家的味道永远在这里！”“是啊，有个虫眼怎么啦，也是一颗果呀，也是一棵苗上长的，一样的水肥。又没有毒。”叔叔说。“在他们眼里，这辣椒是他花钱买的商品，不好当然不要；我是在家玩泥巴长大的，知道有虫子的辣椒，它也是肥料和汗水种出来的，是果子！”……又几年之后，那位叔叔也走了。后来就到堂弟家里带辣椒。不禁感叹：游子探家 文/陈仲根 旧路青山人换代，火传薪尽英魂在。 身行万里恋家园，带上乡愁捎点菜。一直到后来我们家不吃辣椒了，就不带了！ 　　直到今年回去，到村外地里兜一圈，算是寻找儿时的记忆。正好赶上了辣椒移栽季，看见堂弟家高高大大的蔬菜大棚，他雇了几位老人正在里面一起移栽辣椒，便走进他的大棚。 “ 兄弟，你这辣椒苗育得真好，大家一直都说你菜种得好，真是不看不知道啊！” “哥，不瞒你说，我种的菜一般都还好，但种得好只是一半，还有一半要看卖的价钱好不好！” “那倒是，不过我看现在好像没什么人种我们小时候看到的“朝天椒”啦，都是这种不怎么辣的长椒了。” “现在我们种的辣椒，都卖到外地去。城里人大多不喜欢太辣的。这些不太辣的品种，产量高，销量好！” “是的，你嫂子不能吃辣之后，我们现在也习惯了不吃辣椒了！不过总怀念着这一口。” “那天一起吃饭，我看到你挑最辣的吃，辣得满头大汗？是不是长时间，也有点怕辣咯？” “还好，能吃。毕竟小时候这样吃过来的。现在吃不吃辣，只是习惯，能不能吃却是从小种下的根嘛” “一张嘴，能评判辣椒是不是辣；反过来说：一颗辣椒，也能评判出嘴怕不怕辣。就像人家新元爷（说火车赶夜路的爷爷）老了，有人问他还能吃多少饭，他回答：｀这怎么讲得清楚啊，肚大碗衡量，碗大肚衡量。半碗就饱了，可能是碗太大；两碗没吃饱，可不一定是碗小’。” “新元爷爷给我们留下不少经典啊，只有回家来，才有回味。你现在也不种朝天椒了吗？” “那边种了一些，种了自己吃的。” “给我两棵苗，我带回去种。” “种两棵，配菜用的辣椒够了！” “种来看着玩呢！回去基本不吃辣的啦！”…… 聊天中感觉，他也没有了叔叔伯伯辈的那份对庄稼的情怀。感觉在他眼中，这绿油油齐刷刷的辣椒苗，大概就象是我们眼中流水线上所见的一排排零配件或者螺丝钉！ 还好，我们还有好多童年共同的回味，聊得蛮有趣味！我忽然觉得庆幸的是：种庄稼被工业化之后，我们之间的共同回忆没有被机械化。但是，再往后一代呢？这真是：一品红椒几代栽，又添新种巧安排。以心观物带成色，拟物照心茅塞开。 辣椒开花结果，到辣椒熟透变红，我拍了几张图片发去给堂弟看。他说，他天天在地里看到那么多辣椒，怎么从来没发觉辣椒有这么美！ 我说：“你的辣椒在大棚里，没有风吹日晒，没有了蝴蝶蜜蜂，只顾喷药，长果。我这两棵辣椒，日晒雨淋，餐风露宿，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象野孩子，是不是反而更美了。” 他回了一个“尴尬”的表情！说：“怎么现在都反过来了，城里人象以前的乡下人。乡下人又向着城里人！